“妈,我去上学了。阿兰肚子还是不太舒服,在房里躺着休息呢。”佩吉嘴里叼着一片吐司,半只肩膀上挂着书包,掐着点出门,打算骑车骑快一点,不至于上学迟到。
罗素坐在餐桌边看今天的报纸,电视机上是世界经济政治新闻,正在无声地播放。吕薇到底是体育健儿,大早也不闲着,喝了一杯柠檬蜂蜜调配的热茶,抱着泡沫滚轴就开始拉伸。这段时间休息过后,她因为期间没有参加比赛,排位暂时落后了一些。现在要复出,当然需要最好的状态。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拉伸身体,是再好不过的时间了。
佩吉刚走出门,迎面就看见茉莉站在自家门口,默默地不出声,举着一只手,想要敲门却又下不去手的样子。抬头环顾四周,并不见朗格拉布家的司机开着加长轿车在门口等候,佩吉不由得满脑子猜想起来:“茉莉?你是偷偷跑来的吗?怎么你家送你的人没来呢?”
茉莉嘴角抽动,露出一丝苦笑;睫毛低垂,遮挡着她眼中的忧愁和疲惫:“是的,是我自己要来的,并没有别人跟着……佩吉,我想跟你,不,跟你家人借一样东西看看,可以吗?”
佩吉不明就里,可他现在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吊起,今天早读课迟到,他也顾不得了:“跟我们借东西?你早说啊,不过我们家哪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呢。要进来坐吗?我让我妈给你弄点早饭好了。你瘦了好多。他看到的话……会心疼的。”为了防止触及包括茉莉在内所有人的伤口,佩吉下意识地隐去了奥古斯汀的姓名,只用“他”来代替。侧身顶开纱门,佩吉将茉莉迎接进家里。
自从马尔科姆*朗格拉布因脑癌发作而不幸去世后,朗格拉布家族办公室的事情,在乔弗里还没指派其他高级管理调任接手之前,都是罗素*拉佐代理。顺理成章地,以前汇报给马尔科姆*朗格拉布的助理查克,现在也归到了罗素*拉佐的麾下。
“茉莉小姐?快请进来。”罗素抬头,看见茉莉的身影,立刻想起了跟自己共事多年的马尔科姆,爱屋及乌地产生不少怜悯之心。“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一想起茉莉成年以后也会是家族基金的受益人,罗素不由自主地拿出专业的姿态来迎接茉莉的到来,甚至站起身时,将羊毛开衫的纽扣都扣上了。
茉莉早已习惯了这些男子正装的套路,并不以为意:“您不必这样。我只是想来,求借一样奥古斯汀的遗物看看罢了。”说到底,茉莉和马尔科姆、强尼*西翠乃至罗素,都是同辈人。即使不是同龄人,茉莉也没办法顺其自然地叫他们叔叔伯伯什么的。毕竟,眼下纵使有切斯特的存在,自己作为明面标记着拥有“野心”特质的朗格拉布家族成员,也注定是要适应这种泾渭分明的阶级差别。
“奥古斯汀的遗物吗?我不太清楚,这些都是他妈妈和佩吉一起收拾的。佩吉,你知道茉莉小姐在说什么吗?”罗素皱了皱眉,眼光随着小狗古斯摇晃的尾巴和蹦跳的步伐,一路飘入关着百叶窗的奥古斯汀卧室。
佩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茉莉应该知道她想找什么——爸,我真的得去上学了,否则校长要给您打电话,我的成绩也要一落千丈了!我走了啊!”跟罗素点了点头,佩吉“嗖”地一声冲出门,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
“我带你去。”罗素放下报纸,两只手掌在手心旋转着握了握,示意茉莉跟着他进奥古斯汀的房间。
一切还是他在世时的样子,只是那床、那书桌,甚至那椅子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吕薇将奥古斯汀的学习笔记、课本之类的东西,都归到一处,厚厚的一大摞。
奥古斯汀总是抱怨,如果吕薇太干涉他对东西的摆放,那他反而就找不着了。
乱中有序。是的,这就是奥古斯汀喜欢一切保持原样的理由。
“都在这里了,怎么样,你发现什么了吗?”罗素心头也湿漉漉的。自从回家,他还不曾有胆量独自走进这个房间。回忆总是如洪水般,将缅怀逝者的人淹灭。
茉莉伸手,轻轻抚摸着奥古斯汀的书桌。在学校的日子里,奥古斯汀总是拿着那些年久失修的课桌座椅开玩笑。上面多是往年男女学生给对方留下的悄悄话,或者是上课无聊的人拿圆规和裁纸刀雕刻的口号、印记。
“茉莉,你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想必肯定有一张课桌,刻着别的男孩子对你的单相思吧!”奥古斯汀曾经这样打趣着,偷偷观察茉莉的神情。
那天的茉莉闻言眨了眨眼,不以为意:“那又怎样?刻上字又不是什么诅咒,好像刻上了我就会喜欢他一样。你们男生,还是少打这些歪主意吧。”
原来拉佐家中的桌子,倒是被奥古斯汀保护得很好呢。
“我……可以吗?”茉莉指了指桌前的办公椅,迟疑地向罗素确认,自己能不能坐下。
罗素伸了伸手臂,示意她尽管移动:“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你知道的,奥古斯汀会很高兴你这样。”
茉莉感激地坐下。身体触碰到座椅的片刻,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首未知的旋律。节奏轻快,好像舞曲一般,让人忍不住扭着屁股想要跟着跳动。
“奥古斯汀做作业的时候很喜欢听音乐,还喜欢跟着跳舞,所以我们特地给他买了转椅;佩吉就不一样,从小到大一直比奥古斯汀坐得住,所以他的椅子就是静止的。”罗素喃喃自语,眼前也仿佛出现了奥古斯汀戴着耳机,一边甩头一边做作业的可爱景象。
说时迟那时快,茉莉的目光,落在一本夹着干叶子标本的厚厚本子上。小心地将它从书堆里单独抽出来,茉莉的心跳越来越快。封面上的“园艺课”三个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何况,这个本子,白色皮革封面上用绿色花体字写就的“园艺课”,千真万确地证明它是奥古斯汀经常带去学校的本子了。
“给我看看好不好?”茉莉也不是没有因为好奇而问过奥古斯汀,但他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急匆匆地把本子收起来藏进衣襟,佯装要携带秘密逃跑的样子。
“好了啦,不看就不看。有什么稀奇哦。”茉莉假装轻松地走开后,奥古斯汀才把本子从怀里掏出来,继续写写画画。
你逃不掉了呢,奥古斯汀。
展开笔记的一瞬间,奥古斯汀弯弯绕绕的笔触,瞬间充斥了茉莉的全部思想和脑海。奥古斯汀的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停顿,甚至是他习惯性地每一个拼写错误,都从各个角度让对他无比熟悉的罗素和茉莉追忆起奥古斯汀的存在。
他幽默的存在。他勇敢的存在。他对园艺热爱的存在。
一页一页看过去,点点滴滴的想念。
直到茉莉翻到中间那一页,她和罗素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
那是一幅素描。
茉莉侧颜像的素描。
旁边还搭配着一段文字:
“爸爸说,人世间再美好的东西,都有凋零消失的一天。在我眼中,茉莉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我不想她消失,我不想她凋零。学园艺再辛苦,再困难,我都不会放弃,因为我要种出,献给死神的花。我要让茉莉不再惧怕生死,可以笑对人生。因为她值得,因为我可以。”
献给死神的花。原来奥古斯汀这么多年来潜心学习园艺,就是为了完成罗素婚礼那天立下的志愿。
罗素有想要保护的人。奥古斯汀也不例外啊。
只是茉莉万万没有想到,奥古斯汀的志向,居然和自己有关。他没有用言语告诉任何人,但他用行动,无论是在世的行动,还是离世的行动,都无时无刻不在诉说,自己对真爱的向往和坚持。
茉莉将园艺课笔记本包在胸口,紧紧地不肯撒手:“古斯,我一定会让你如愿。古斯,你要等我啊!”
死神花。
到哪里才能找到死神花的种子?
到哪里才能学会如何种植死神花?
茉莉一筹莫展。她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的罗素,有可能就是这个问题的关键。
转身夺门而出的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实在太快;罗素还没来得及消化茉莉刚才那两句话的含义,茉莉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了。
“她怎么了?”吕薇拉伸完毕,本不想去打扰茉莉和罗素的对话;但看到茉莉一阵风一样跑出了她家,说什么她也要上去问两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