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这间嘈杂的客栈里,像是第一次相遇一般。
当初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弑月,接下来你想去哪里?”他轻声问道。
但她没有回应,仍旧直直地看着远处,但远处一无所有。
虽然知道她不会给自己回应,但他还是喃喃道:“这样,我带你去更远的地方吧,沿着这一条一路向西,那里有一片内陆海,据说美不胜收,你的祖先曾在那里清洗他们染血的弯刀,你和我一起去吧。”
弑月依旧没有回应他。
“好吧,既然你没有回答,我就当你默许了。”他笑着,放下杯子。
然而,在那只粗陶杯子被放下的瞬间,忽然整个由内到外彻底爆裂,化为齑粉。
独孤河的眼眸瞬间颤动一瞬,但片刻又归于宁静。
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躲不掉。
其实当初辞雀同意他回到弑月身边,除了要让他把昙花带回给弑月,使虚破的灵魂自愿献祭给昙花之外,也是因为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他总归是她的儿子,是她亲自给予的生命,她可以让他活,也可以给他死亡。
而现在,她派出去的棋子顺利完成了任务,就必须将成果带回来给她。
果然,在一瞬间,本来人生鼎沸的客栈噤若寒蝉,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那里已经站着那位身披青金纱织金长袍的高大女人。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只有小二缓缓走到辞雀面前,低下头。
所有人的脸上也出现了同一份的诧异和恍然。
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骨客栈的真正的掌柜,其实就是辞雀。
也难怪,在这蛮荒的陇右道中,除了辞雀,谁有资本让这样一件小客栈屹立不倒。
辞雀没有看任何人,只站在门口,微微开口:“今日有些家务事要处理,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不用说现在的辞雀已取代当初齐家的地位,就算是过去,在陇右道她也是说一不二,自然,看客们纷纷避去,小二为辞雀清理出最中间的这一张桌子。
她款步走在桌子旁坐下,也拿起一杯茶,一杯和所有人一模一样的粗茶,心无旁骛地喝了起立,似乎现在唯一的大事只剩下了喝茶。
她没有看他们。
于是,隔了几张桌子的角落里,独孤河也跟随着辞雀的动作,继续喝茶。
一时间,客栈上方笼罩着诡异的安详,但没有人会被这安详蒙骗。
两人都在等待着对方开口。
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母子的默契,母亲等到着儿子地臣服,儿子等待着母亲的宽恕。
僵持中,谁也没有开口。
忽然,弑月站起身,连独孤河都惊讶地一并起身,他知道现在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容易做出失控的举动,于是连忙拉住她的手。
但弑月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也没有释放丝毫杀气,安静地走到辞雀面前。
辞雀也看向他,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弑月伸出手,把一张残页放在辞雀面前。
辞雀蹙眉,没有询问,看向残页。
那是一张枯黄粗糙的纸张,上面是幼童练字一般凌乱幼稚的笔迹,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辞雀瞬间认出了所有人,那都是在她继任诸天教主的当天由天山派圣女给她讲述的回忆。
曾经,有一位出身低贱的渔女从南方来,最终,毁灭了一切。
她不禁攥紧了织金长袍,努力压制住喉咙中的颤抖,看向弑月:“所以,她真的死了?”
弑月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想要离开,但辞雀既然已经看到了残页,又怎会让她离开。
辞雀在瞬间出手,钳住了弑月的肩膀。
而身后的独孤河也上前,毫不犹豫地攻向自己的母亲。
即便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他也一定要试一试。
但是,辞雀眼神一凛,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杀意,对这样忤逆不孝的儿子她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她一手钳住弑月,一手回击,不仅截断了独孤河的攻击,甚至让他重重跌落在地。
“现在,是我和她的事情。”辞雀冷然道,“至于你,我之后再收拾。”
她转过头,却发现弑月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她的控制,但并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看着她。
辞雀从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原始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一直以来,她从未把弑月看成是对手,即便是她的姥姥,她的母亲,也抵不过现在全盛时期的自己,更何况是一直没有显露出祖辈那般惊天地泣鬼神的资质的她。
但现在,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竟然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恐惧,那种恐惧甚至只在当初诛天教灭亡当天,她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刻降临过。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