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河言毕,出门去送信。
沉瑟见他离开,道:“你如今彻底信任他么?此刻就看独孤家到底倒向哪一方了。”
虚破不由自主瞄一眼弑月,她在座位上慢慢喝茶,似乎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实际上她也的确是漠不关心,这场仗谁输谁赢,剑南道最终进入谁家的势力范围,都与她没有多少关系,聂予慈与独孤河的敌对,她本就不愿插手,此刻独孤河是选择这方还是那方,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自己何必多管。
虚破也揣测出一些她的这些心思,知道弑月继承了母辈避世隐居的性情,不喜参与中原事务,遗世独立。加之之前自己为了拉拢独孤河让她出面,自己也知道理亏,故此这次不愿再让弑月牵扯其中。
便幽幽道:“齐家给的诱惑的确很大,依我看,不好说。齐銮为人狡诈多疑,老谋深算,出尔反尔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独孤家若选择齐家,即便攻下聂家,也需防备齐銮反咬一口,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弑月虽表面不显,但心中明镜一般,知道此刻局势,全在独孤河的一念之间。
于是起身,一言不发,离开虚破房间。
独孤河正站在院门旁,望着天空。
应该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应该下午就能回来。”
弑月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独孤河回首笑道:“我自然知道,从我耳朵里听到的,你的脚步与别人不同。”
弑月想问他哪里不同,似乎又过分亲昵,更何况自己接下来要问他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便并不接话,另外问道:“我想问一句,你不回答也可以,你这封信,是要送给谁?”
独孤河几乎不假思索,立即道:“你希望我送给谁,我就送给谁。”
弑月心中一凛,仍旧面无表情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牵扯其中。”
“可是与我有关呢?”独孤河道。
弑月仰面望向独孤河的双眸,叹息一声,道:“你们入关便是为了当初该得的,既然如此,倒戈齐家,不是能拿得更多。”
“当然,你说得很对,所以此刻我应该选择齐家?”独孤河调笑道。
弑月蹙眉,不知不觉正色道:“齐銮并非信守诺言之人,等你家攻下聂家,损兵折将,有何兵力守住剑南道,齐家自然会乘势占领,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独孤河欣慰笑道:“你担心我么?”
弑月才反应过来,顿了顿,道:“对,我的确担心你。”
“我很高兴。”独孤河低声道,“为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可以做。”
弑月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是此事已让我厌倦,我希望尽快了结,前往杭州。”
“好。”独孤河拉起她的手,“我答应你,让这件事尽快了结。”
屋中,沉瑟往窗外召了一眼,一切了然于心,摇头道:“我已经看不出她的心思,或许你们就是这样恩怨纠缠不休吧。”
虚破垂眸道:“她早已动心,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沉瑟道:“独孤河会因为她坚定立场么?”
虚破沉默许久,道:“他会的,他一定会。”
屋外仍是乌云密布,雨势忽急忽疏,似乎巴山连绵不绝的雨势也蔓延到了北邙山。
暮色苍茫,弑月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势,平静道:“观宙告诉我,我与你星轨相交之际,必然纠缠无休,两败俱伤。”
独孤河横眉不悦:“相师的话如何信得,若能窥测天意,为何她们的命运依旧如雨打浮萍,没有人可以预示未来,那些不过都是信口胡说,或有瞎猫撞上死耗子,便大肆宣扬,不过利用众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套罢了。”
弑月见他一脸焦急,噼里啪啦说出一大推,不禁莞尔一笑,徐徐道:“我并没有说我相信。”
独孤河觉察自己失态,也笑道:“自然,你怎么会信。”
但弑月此刻回忆起戈壁上的那个夕阳,以及独孤河那句:我的确还有事瞒着你。
她已经无意再寻根问底,因为早已知晓这个真相独孤河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何苦徒劳无功。
他并不会对我彻底坦诚,她心知肚明,此刻的静好终究是个温情脉脉的假象,观宙的预言不可相信,也只是因为她不想相信,其实内心深处,一个微弱但尖锐的声音依旧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预言会如约而至。
她瞥向他的侧面,他仍在微笑,一片雾暗云深,只有他双眼灼灼,仿佛还残存着那日河面上的粼粼波光。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独孤河忽然问。
弑月若有所思,心中百感交集,似是摇头又似是点头,最终还是道:“对,你并未坦诚以待,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
潇潇雨声中,身旁逐渐传来虫蛙的窸窸窣窣,显得此刻更加幽深而荒芜。
独孤河定定望向她,一字一顿道:“即便我撒过一千一万个谎言,我也绝不会作出让你伤心之事。”
谎言,谎言终究是横贯在他们之间,但是,与谎言如影随形的,是一个誓言,一个她最终选择相信的誓言。
见她没有说话,他立即道:“你不相信么?好,如果我违背誓言,我会失去一切,所有的一切。”
弑月并未阻止他说下去,但这句话的确在她心中和观宙的预言互相缠绕在一起,生发出另一种隐隐的不详。
“我相信。”她低声道。
心中确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此刻我也对你撒了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