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数人落座于马车里,就此阔别这数月的大王宫。
赫连瑶看着护城河桥上,良驹牵引着马车缓缓离开。
她呐喊,“沈珺——”
可马车未有停的迹象。
“怎么走得这么快。”她自言自语,杨允意在她身旁目送,也是无限感慨,“道不同不相为谋。”
赫连瑶自嘲一笑。
杨允意看向目送的沈望,“或许沈望的呼唤更有用。”
沈望摇了摇头,否决杨允意的话语。
杨至霆把一切看在眼里。
他从未试过把身心投入到一位女子身上,也唯有这一趟把所有注意投在沈望身上,他才更加懂她,他不禁问道,“无论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我的势,你随便用。”
这话说得太满,杨允意为沈望找话,“怎么不见你这么待我。”
“你是我姑。”杨至霆无奈道。
“也就这些时候你会喊我姑。”
沈珺一行人浩浩汤汤的离开大王宫。
车轱辘碾压着主都城的石板路,偶尔的颠簸无伤大雅,厢门上悬挂的青铃晃出清脆的铃声,道路两侧是迎送的百姓。
天晴云薄。
满街都是欢送的气派,队伍的末尾,是一支金兵护送。
车厢内,谢忱面容阴鸷,一声不吭。
这数月滋长的爱意一夜残卷,只剩下恨。
在他对面席垫而坐的沈珺,心思愈发疯狂。
这陆地上不好动手,最佳时机在檀湖上。
他一定要带着金国的功绩与谢忱的尸首回幽朝。
于公于私,在朝中站稳脚跟。
楚如峥这段时间忙于谢忱的安排,向谢忱献上金国青城的地形图。
谢忱尚无心思,不过是随意搁在一旁。
厢窗外,清朗的夏风吹入,白天时清爽,夜间微寒,斗转星移,太阳升降有序,五日时间里,马车缓缓的走出了主都城,在接近檀湖码头的路上。
这几日的时间里,沈望在大王宫里,跟随着宫廷师者习得一身技艺,并非幽朝规训女子的琴棋书画,而是大王宫的箭渔骑浆。
师者得杨至霆吩咐,对沈望教导费尽心思,又因为沈望许是身边已无牵挂,盲目重复的操练着,进步之快,连师者感叹沈望的高超。
大王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口舌,关于对沈望的称赞在几日里便迅速传遍。
同时,为了让杨家不失脸面,杨业将沈望封为金月主。
杨允意找上杨至霆,提醒道,“宫里都在传,金月主美若花仙,才超世女。”
杨至霆陷于沉默。
杨家是金国的鼎大家族,但他本人这些年玩心在外,既是远离大王宫,也有远离家事的复杂。
“你知道的。”杨允意看向杨至霆,“这样的女子,金国也出过一位,上一位已经死在了大王岛。”
死在了杨业的六支弓弩里。
世上何来红颜祸水,不过皆因权高熏心。
“沈望独自留在这里,我自然会倾尽所有护她周全。”
“只怕大王若是有心,不会留你半分情面。”
杨允意的话对杨至霆无疑是当头一棒。
当初大王当场赐婚,恐怕有为他这位大王谋方便的间隙。
另一头。
师者见沈望领略之快,遵从沈望意愿,带沈望进了藏书室,允她借书阅览。
沈望拾起一本金国地势地貌册。
她还拿了数本,有书有画,这些在她眼里赛黄金。
夜晚,她在厢房里翻看,时芙素来以沈望为中心,她怕不够明亮,看坏沈望的眼睛,便换上灯芯,把烛台放在桌上,好奇道,“小姐这么专注,在看什么呢?”
沈望注意全然在地图上,她的手指比划着路线,猜想此刻,谢忱会在到了哪座都城。
“小姐?”时芙再度呼唤,沈望回过神来,翻到下一页,把心中的人影挥散。
她翻到正是青城主都城的地形图。
“咦?”这声疑惑出自时芙,“这和楚统领画的有出入。”
沈望心中轰然,彼时,一道敲门声震动她的心。
她看向门口,时芙开门,从侍女送来了一封信递到沈望手里。
一封烫了印的密信,沈望不再三思,拆封从头阅过,第一眼便认出了沈珺的字迹:
【吾妹鲜少与沈珺交谈,沈珺清楚其中的埋怨。这一生兄妹分别,不知相见可堪何年何月。大义前不拘小爱,吾妹应忘却非人,快意余生。】
沈望脑中一片空白,追忆起年少时,沈珺曾写出不可传阅的《人性论》,文中有一句:世人冠以上中下等人为级,下等人以鳏寡孤独,世人弃之为非人,可冠以鳏寡孤独为下等者之世人,故叹为非人!
沈珺还给沈望解释道,“鄙夷鳏寡孤独的人,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那时,她钦慕哥哥的众生平等之心,追随哥哥的正直之心,也爱慕哥哥非黑即白的正义。
如今信中的“非人”,指明了谢忱。
他如此笃定谢忱不应该活在世上。
兄妹连心,沈望读懂了一个大事。
沈珺要对谢忱动手。
谢忱有生命之危!
沈望喃喃自语,不顾一切冲出门外,一路跑下楼,冲到马厩,拉出一匹素有默契的深棕良驹,套上马鞍,蹬上脚蹬,薄裙一挥,跨坐上鞍,扬起马鞭,冲出马厩。
她的动作惊动宫里的人,她冲出护城门时,杨至霆在城门上大声呼喊,“沈望——”
蓦然,沈望收回缰绳,马蹄浅踏,原地徘徊。
杨至霆隔空望向她,从未在一位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姿态。
月下,她一袭浅桃色杉裙,千丝绾成髻,薄袖飘起,仿佛能看见纤弱的手臂用尽力气牵住这匹骏勇的良马。
明明是琴棋书画的红颜,却愣是冒出一股勇毅。
沈望看向他,两两远远对望。
可杨至霆却莫名信她,信她的冲动有自己的缘由。
“我等金月主归来。”他坦然道,沈望露出一抹释然的笑,随后重重挞鞭。
马儿一声长吁,乘着她消失在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