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落下,床榻上的宁樾忽然动了动。善慧神色一变:“他快醒了。”下了结论后,她匆匆道:“我先走了。”
“嗯。”珈若侧头看向皱了皱眉头的宁樾,伸出手随意一转用一圈汹涌的灵力缠绕住他。
季疏浅还沉浸在刚刚两人的这段对话中,好像有更多秘密浮了出来。
她看了看手上的镯子,从未设想过这镯子威力会那么大,也这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同生镯”。
关于她们俩口中的天道,她了解不多,只知道那是六界存在之根本,连酆都都是天道的产物,但似乎在千年后天道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这似乎不是很重要。
她最震惊的是,臭名昭著的凶兽饕餮居然和梵净城高高在上的佛女有一段过往。
而且佛女还唤他玄烨……世人都知饕餮但不知他还有个叫玄烨的名字。
她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忽然觉得在哪里听过。
等等,这不是当时在梵净城善慧身边那个小弟子的名字吗。
而且她隐约记得,善慧手上戴着的同生镯,那小弟子手上也有一只。
只不过是碎了拼凑起来的。
她满眼震惊,深吸一口气,感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了。
那个小弟子会和饕餮玄烨是同一人吗?
她捋了捋混乱的思绪,将目光回到床榻上的珈若和宁樾身上。
不得不说这两人在一起很养眼,两个人都如画中仙走出画卷一般,惊为天人。
宁樾手指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已经没有异样的眼睛,他双眼如明珠蒙尘般失焦地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忽然察觉到身旁还有一人时,他眉头再度紧锁,一手撑起身子,看着珈若晃了晃神。
珈若一把扶住他,蹙眉紧盯着他:“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樾情绪复杂地看向珈若,一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目光落在珈若那只修长的手上微微顿了顿。
“无事。”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珈若脖颈上一处已经好的差不多的红痕上,猛地顿住。
他迟疑道:“……是我弄伤的吗?”
珈若顺着他的目光想起了什么,轻轻别过头:“是。”
她见宁樾不再出声,补充了一句:“小伤,没事。”
侧头时,乌黑长发垂下,正好掩住红痕。宁樾忽然勾起食指,将那缕头发拨开。
珈若没料到宁樾猛然凑近,一股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上,她忽然觉得内丹的那一块有股莫名的燥热。
“我……对不起,一时情绪失控。”宁樾察觉到她的紧绷,将那缕头发放下。
珈若已经恢复了平静,摇了摇头:“不怪你。这颗内丹任我来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她抬起白皙的手腕,一只粉镯子格外醒目,她朝宁樾的手腕微抬下巴。
“这对同生镯,能压制这颗内丹的戾气,我把那只给你了。”
宁樾瞳孔骤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有一只与他格格不入的镯子静静套在手腕上。
他记忆中听有人提起过这对镯子,据说是天道在酆都公主与梵净城佛女飞升成神之时赐她二人的神器。
她就这么把这只镯子给自己了?
“有些不妥吧殿下。”他勾人的眼睛盯住珈若,一边用手去取那镯子。
“你取不下来的。”珈若看着他淡淡道:“我在上面下了封印,只我一人能解开。”
季疏浅:……
原来这镯子是自己前世作的,这下好了真解不开了。
为什么转世了都不放过她啊……她在心里有苦说不出。
宁樾看着镯子沉默着没说话,忽然冷笑了一声:“这镯子除了压制内丹,还有其他作用吗?”
珈若一顿,还是没瞒过他:“在你失控时我能找到你。”
宁樾看着她沉默一瞬,低头苦笑,摇了摇头:“殿下果然不做无用之事。”
珈若不置可否,起身准备离开。
她忽然想到什么,放轻了声音:“你的眼睛我用灵力温养了一下,养个几年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宁樾猛地蹲住,冰冷的眼底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轻声道:“多谢。”
-
时光如疾马般飞驰而去,眨眼又是无数个年月。
季疏浅看到宁樾孤寂地过了这些年,无数次挣脱恶灵内丹的控制,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
她感慨着宁樾是真的狠,在每次双眼被黑色的魔气占据快要失去控制时,会将玄天一转对着自己狠狠捅上一刀,看着地上滴落的鲜血面无波澜,身子缓缓靠着冰冷的殿壁滑落在地。
等能控制住自己时,他会将长剑猛地拔出,面不改色地踉跄地回到床榻上。
她还留意到了特别的一点,宁樾让枭寒每日给他准备动物的血……可她记得恶灵喜食人血,一般对兽类的血都是不屑一顾啊。
她还见到了珈若。
在这无数的年月里,珈若来过一次。
那是在倾盆大雨天,宁樾穿着一身白衣撑着白伞,一步一步走在神界的废墟上。
天公不作美,雷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穹。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已经长满青苔的残垣断壁上。
一袭白衣胜雪的宁樾在雨中走着,侧颜如精心雕琢般宛如九天神祗。一瞬间季疏浅以为自己看到了曾经的神族太子。
他没有施术法将这大雨驱散,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白色油纸伞撑在头顶,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篮子。
尽管大雨滂沱,但还是掩不住他所在的这片花园的精致。与落败的神界废墟形成鲜明对比,这处花园一看就是精心侍弄过。
环状的花坛种满了各色鲜花,花坛中间立着一块白玉碑,上面遒劲有力地刻上“魔界公主宁瑶曦、公主宁瑈衣冠冢”。
他走到碑前,将纸伞放在一旁,任凭大雨淋湿衣袍,墨发滴答着水珠,他在雨中眯着被雨水压的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打开了手中的小篮子放在碑前。
季疏浅看清了那篮子中装着一枚枚精致的糕点,一瞬被大雨吞没。
他直直跪在地上,看着白玉碑缓缓闭上双眼。他仰起头,任由水珠打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魔气忽然浓郁,他猛地一手撑在地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被魔气吞噬。
他表情扭曲地摁住头,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就如多年前受刑的痛一齐涌上。
平日他还能侥幸存一抹理智来抗衡,可此刻,无数情绪涌上心头,魔气瞬间将他吞噬。
他手掌扭曲地在空中一划,裂空之中玄天闪着雷光。他微微偏了偏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瞳看着手中长剑。
忽然雷电交加的天空中星光坠落,星辰化作锁链捆住宁樾。
但这锁链就如导火索一般直接刺激了人性不复的宁樾,他眉头一皱挣脱开了锁链。
玄天闪着寒光,浓郁的魔气攀上剑身,他执剑往某个方向一掷。
昏暗天地间,星光如泉涌,珈若两只夹住飞来的玄天,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滑落,和雨水混为一体。
宁樾猛地闪身过来,旋身抽走玄天,回身朝珈若刺去。
这一剑夹着魔气来的太快,本未出剑的珈若不得已抽出虚华,侧身挡住这一剑。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嗡鸣声,宁樾魔气涌出紧紧缠上珈若,珈若双手推开,星光似浪般与魔气抗衡。
他将玄天一转,剑如长龙,无数把黑气化成的玄天朝珈若飞去。珈若将虚华收起,一个闪身冲着这刺来的利刃而去,在接触的刹那,魔气溃不成军,她顺势一掌拍向宁樾。
宁樾皱眉看着她,见她破了玄天面目有些狰狞,他一掌对上珈若的掌心。
刹那间山河似乎停了一瞬,狂风呼啸,天幕间的雷电被这两股撼动山河的力量吓得躲了起来。两人都踉跄了几步,珈若皱着眉头捂住心口,吐了一小口血来。
宁樾皱着眉头愣神一瞬,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双眼渐渐褪去黑色。
“珈若。”他冷着声音焦急唤了一声。
季疏浅微微皱眉,珈若怎么伤成这样?
珈若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她目光忽然落在地上被强大力量打翻的那篮糕点上:“你的糕点?”
宁樾皱眉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句“无事”的真实性,听到珈若这么一说他跟着看向碑前那篮他做的糕点上。
他快步走去,将地上已经被雨水浸湿的糕点捡起放进篮中,动作有些手足无措。
珈若缓步到他身旁,看着那把放在地上的白色纸伞若有所思。
宁樾忽然感受到那打着有些冰凉的雨珠停下了,他一抬头,就见珈若撑着白色纸伞站在他身旁。
他看了看珈若,她浑身也湿透了,雨珠挂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墨发淌着雨水……此刻撑伞似乎已经无济于事了。
“宁樾,你妹妹这一世是人界一户商贾人家的独女,她过得很好。”珈若忽然开口道。
宁樾听她一说忽然愣住,他有些犹豫地开口:“真的吗?”
神族的魂魄只在世间存留两日,过后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再无入轮回的可能。
他找到宁瑈残魂时,魂魄已然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将魂魄修补,送入轮回,按书上记载这样的有损伤的魂魄需先经历几世苦难,才能拥有好的命格。
“真的。”
珈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解释道:“你将她残破的魂魄送进轮回后,我用灵力补齐了她的魂魄,以后生生世世,她都会是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她话出口,空气沉寂了几分,天地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宁樾看着她一时无言,酆都不仅执掌六界事务,也与这六界最隐秘的一界——冥界共同负责生死轮回,他没想到珈若居然会帮忙。
曾经他一直以为珈若就如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季疏浅也愣了愣,记忆中前世的自己就该是个无情的机器,负责六界的运作。损耗自身帮宁瑈转世,一点也不向珈若的作风。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了解前世的自己。
宁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珈若垂下眼睫:“多谢。如果以后六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我在所不辞。”
珈若摇了摇头:“宁瑈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她如寒霜般的眼眸似乎含着某种情绪:“不该被卷入这些争端中香消玉殒。”
“神后娘娘我无能为力,只能如此聊表歉意。”她淡淡道。
宁樾摇了摇头:“酆都当时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必自责,这是与你无关,你能如此我感激不尽。”
珈若看着他忽然淡淡一笑:“宁樾。”
宁樾不解她为什么突然笑了,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她们一定希望你能带着他们的爱好好活下去,有机会去看看宁瑈吧。”
她淡淡笑着,可神情好似有几分无奈:“逝去的人会有新生,活着的人也该向前看。”
宁樾有些不明她的意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听到宁瑈这一世过得很好时,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处尘封的心有些动摇……这是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珈若看了看他,突然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轻松道:“魔王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宁樾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头一次听珈若用这种明快的语气说话:“嗯?”
“无论如何,都答应我不会毁了这三界。”
宁樾一愣,坦诚道:“这是宁瑈活着的三界,我不会那么做。”
珈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笑着点了点头,化作一滩星光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