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萤火悬于石壁上,宁樾带着珈若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到魔界牢狱的深处。
他扬手升起一个光团,瞬间照亮了不见一物的牢狱。借着这光,珈若看清了地上那团模糊的血肉。
他犹豫着看了珈若一眼:“有些血腥,殿下见谅。”
珈若听后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笑容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她语气没什么变化:“魔王殿下,这场面我见得多了。”
“酆都用刑,你想象不到。”
宁樾听完微微皱起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酆都用刑,他的确有所耳闻。
季疏浅看着那团蠕动的血肉一时犯恶心,浑身上下似被火燎烧过,没有一块好肉。全身的筋脉也被挑断,四肢还软绵绵地搭着,估计被抽掉了骨头。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快意,不过是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是他应得的。
珈若在面目全非地神帝面前蹲下,伸手靠近他的额头,兰花指捻出一团小小的光晕,她将那团光晕团在掌心中,犹豫地看了一眼宁樾:“你想清楚了吗?”
宁樾沉默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顺手接过了那团光晕。
珈若盯了一眼神帝,淡淡道:“你看吧,我刚好有话问他。”
宁樾点了点头,将那团光晕猛的捏散,荧光缓缓将他包裹。
珈若看着闭上眼的宁樾,脸上的神情更冷了一点,她手指轻轻一点神帝的额头,那团发出含糊不清声音的血肉突然晃了晃。
“我给你了一点灵力,能支撑你说一会儿话。”
珈若目光中寒气逼人:“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槐江山的恶灵是你养的?”
神帝睁开空荡荡的眼睛,发出含混的笑声:“珈若公主,当上女帝了啊?”
珈若没和他多言,漫不经心地敛眸,手腕一转,一个幽蓝色的圈套猛地锁住神帝的脖颈,她轻轻收了掌心,地上的人影惨叫一声一头倒在地上。
“不说吗?那看来你想领教酆都的刑法了。”珈若后退两步,不让他身上的血溅在自己身上。
“我说,我说。”神帝沙哑着声音。
珈若慢慢松开掌心,神帝长舒一口气,呕出一大口黑血。
“是我父皇养的。”
“当年酆都大帝封印恶灵后,我父皇偷出一丝气息,将它孕育在灵气最充沛的槐江山。”
明明灭灭的光在珈若身上交织,清透却冰冷的眼眸冷冷看着他:“你要骗我,那我不介意再看看你的记忆。”
神帝冷笑一声:“我知穷途末路,计划落空我别无所图,骗你又有何意义。”
“我父皇养了恶灵后我替他接着养,为的就是让这恶灵来搅乱你们酆都护着的六界。”
珈若淡淡看了看他,垂下眼睫。
她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宁樾手剧烈地颤抖着,一根根青筋凸起。他死死抿着唇,眉间的魔印红的要滴出血来,狭长的眼眸眼尾染着红意,整个人肆意又疯狂。
珈若皱了皱眉,轻声唤道:“宁樾。”
宁樾没有反应,惨白的脸色衬的魔印越发鲜红,他如提线木偶想要挣脱禁锢般颤抖着。
珈若见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郁,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淡淡的灵力送了进去。
眼看着他身上的魔气慢慢淡去,忽然之间他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瞳,凄厉又肆意地狂笑着。珈若就看着他一把提溜起神帝,猛地朝他心口伸手,掏出一颗碎了一半的内丹。
眨眼间,神帝就如断线木偶般没了气息,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响,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宁樾一把将他砸到墙上,猩红的眼瞳染上浓郁的黑色,整个眼瞳都被染黑。他瘆人的笑容中透露出杀戮的快感,仿佛抑制的疯狂终于挣脱禁锢。
血滴溅在他惨白俊美的脸庞上,他低低地笑着,忽然扭头一把摁住珈若,一口咬在了珈若的脖颈上。
季疏浅猛地睁大眼睛,满眼难以置信。看着宁樾如挣脱笼的野兽般眼中露出狂野的光芒。他埋头猛吸着珈若的鲜血,直到珈若一掌将他打飞,狠狠地撞上牢狱的石壁。
季疏浅觉得今天可能是珈若这一生表情最丰富的一天,疑似冰冻千年的冰雕融化了。
珈若满眼地震惊,脖颈处烙着两个小小的但很深的牙印,鲜血淌出,濡湿了衣襟,仿佛一朵鲜红的花肆意绽放。
她给伤口处施上术法,止住了涌出的鲜血。宁樾缓缓起身,如同野兽看猎物一般盯着珈若。
珈若皱眉看着他:“宁樾,我不想伤你,你冷静一点。”
但宁樾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漆黑的眼瞳毫无人性,猛地朝珈若闪来。
珈若闪身避开,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般自虚空一划,掏出一对锁着的粉色玉镯,将一只套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将另一只往宁樾手腕上一套。
季疏浅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只妃色手镯闪着淡淡的光晕。她有些不可思议:这手镯是珈若给自己和宁樾套上的,所以如今的她和宁樾才解不开这手镯吗?
可这明明是她和阿姐在一处秘境里找到的。
她没想明白,就看着珈若浑厚的灵力淌出,将宁樾包裹住。
汹涌的戾气和浑厚的灵力相撞,让整个牢狱都颤了颤,珈若皱着眉头,灵力从淡蓝色变成深空一般的幽蓝色,一点点吞噬戾气。
宁樾如发疯的野兽般撞向灵力围绕的“牢笼”,但灵力越收越紧,最后涌进了他体内。
他如同被顺了毛的野兽般踉跄两步,倒了过去,珈若一把接住他。
季疏浅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珈若也跟着踉跄了两步,或许是宁樾身材太高大,对珈若来说有些吃力。
下一瞬,珈若唇角渗出一丝血迹。一向沉静如水的面庞,竟有几分错愕。
她吃力地架住宁樾,踉跄着一步一步带着他往牢狱门口透着的那束亮光走去。
季疏浅跟着她的步伐,看着那猩红的血滴在地面绽开朵朵艳丽的花。
珈若紧紧皱着眉头,微微偏头看向靠在她肩上的宁樾。
褪去戾气,他倚在她肩头,竟有几份难得的乖顺。虽然这张极具攻击性锋利的脸和乖没有任何关系。
忽然她脚步一顿,神情淡淡地看向牢狱大门口冲来的枭寒和他身后跟着的严阵以待的魔界士兵。
她目光幽幽扫过跟在一旁的百里珧,神情中多了几分思索。
枭寒几步并作一步冲上前来,拧眉看向靠在珈若肩头的宁爷爷,干脆地跪下:“女帝陛下。”
珈若轻声道:“起来吧。”
枭寒略一点头,担忧地看着宁樾,匆忙道:“殿下他?”
珈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迟疑道:“你对他情况了解多少。”
枭寒忽然警惕地看向珈若,虽然殿下没有亲口给他说过自己的情况,但跟在他身旁这么多年,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何况宁樾也没刻意瞒他。
他怀疑珈若的来意,浓墨勾勒的眉头紧锁。
珈若瞥了他一眼,难得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了。”
她架住宁樾的手臂,扶住他的腰身,慢慢将他头挪开。
“你送他回寝殿吧,我稍后来一趟。”
枭寒接过宁樾,刹那间感到一股极为浓厚的灵力盘旋在他体内,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朝珈若颔首:“多谢殿下。”
百里珧也如沐春风地一笑:“多谢殿下。”
珈若不置可否,只是化作星辰在原地散开。
季疏浅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好像也不是个彻头彻尾冷血的人……
-
如冰窖般散发着冷意的寝殿中,珈若伸出羊脂玉一样的手指点了点宁樾眉心那枚艳丽的魔印,眉头不禁皱起。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妃色手镯,又托起宁樾的手腕,看着那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镯子。
金芒四起,万千星光齐聚,善慧款款自金芒中走出。
她浑身绕着淡淡金芒,面容精致如画,脸上的神情格外恬静,眉如远黛,额间坠着一枚水滴型的红水晶,让本来的端庄美人别增几分妩媚。
季疏浅双眼轻眯,她总觉得千年前的善慧和千年后的善慧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或许是此时她的眼中尚且能看到七情六欲,而千年后就完全不同了。
她蹙眉看着珈若:“怎样?”
珈若微微摇了摇头:“他内丹已碎,若我强行毁了这颗内丹他会灰飞烟灭。”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善慧眼中自然流露出一丝惊讶,她以为以珈若的性子,会不由分说毁了这颗内丹,至于宁樾……无关紧要。
善慧吟声沉思:“你怎么毁掉恶灵的内丹?不是说毁掉恶灵内丹需要足够充沛的天地灵力吗,历代酆都大帝都没能做到。”
珈若摇了摇头:“不一样。”
她低声解释道:“那三只恶灵集天地恶念而生,力量非同小可。但这只是有人借了恶灵之力再喂养出来的。”
善慧听完眼中闪过一瞬震惊:“难怪,那这么说上回饕餮的事就有解释了。”
珈若不置可否,别过头看向宁樾。
善慧见她仍在犹豫,长长的眼睫眨了眨:“那换一颗内丹呢?”
珈若别过头看向宁樾,轻轻摇了摇头:“他这副身躯原来伤得太重,恶灵的内丹勉为其难修补了这身躯,若取出内丹,他承受不住的,会灰飞烟灭。”
善慧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珈若。
她轻声道:“你为什么要留他一命?”
为什么?珈若忽然顿了顿,她似乎也没想明白。
“我不伤无辜之人。”
“而且酆都本就欠他一个公道。”
珈若说完后缓缓起身,伸手将刚刚那掀开的背角替宁樾掖上,轻纱衣袖滑落,不经意间露出那只妃色手镯。
善慧目光在瞥到那手镯时一愣,她惊道:“你把同生镯给他了?”
珈若目光淡淡看向手上隐隐闪着灵力的镯子,没有说话。
善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忘了当年天道在我们俩飞升之时把它赐给你我时说的话了吗?”
“同生镯合可定乾坤,分可平四海,克世间一切妖邪,净一切妄念。”
“你拿这件举世无双的神器来给他净化戾气?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善慧脸上浮上一抹愠色,她看着珈若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珈若一双乳寒夜般的眸子闪着冷光,眼中淡淡金芒显得她高贵又触不可及。
她看着善慧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同生镯吗?”
“一对手镯,可连两个魂魄。我给他戴上这手镯不仅是为了给他净化戾气,更是为了牵制他。”
在听完她解释后,善慧还是不解地看着她:“这样值得吗?”
珈若垂下眼睫:“世间万事,哪有值不值得之说。”
“我拿它来做在意之事,便是值得。”
门外微风轻拂,舒适的风擦起她的耳发,发丝轻舞。
“从神界魔界大战到审判台上含冤受刑本就是酆都欠他,况且我牵制住他就等于控制住了这只恶灵。”
善慧沉思着看着她,不再多说,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珈若:“那这会对你有影响吗?”
“不会。”她不假思索道:“这镯子我能感受到他控制不住这颗内丹时身在何处,这样我就能及时帮他压住恶灵的力量。”
善慧点了点头:“那就好。”
珈若白雪般的脸庞忽然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你那边呢?”
善慧一愣,也淡淡一笑道:“玄烨他好多了,我哥照顾着他呢。”
珈若神情淡淡的,但眼中分明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你这个玄烨倒是叫的顺口。”
善慧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她眉眼一弯,漂亮的眼眸中充满盈盈笑意:“我还是觉得以煦好听啊。”
“那饕餮一听就是个凶兽名字,多不尊重人。”她语气沾上几分愤怒,好似很讨厌饕餮这个名字。
珈若眼眸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深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小时候他救你一回,这次你救他一回,账该是算清了吧。”
善慧移开和她对视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着:“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