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尼是个靠谱的人,这一点任谁都不难看出。五年前风声暂歇之时,她果然在第一时间就给齐女士送了信,后来在她的帮助下,齐昼才也能有机会通过来往信件上的只言片语和远在华国的家人联络。
但只言片语,也仅仅是只言片语而已。也许不过是齐女士和连赫等人翘首以盼几个月才能等来的一封信中,夹杂着的齐昼的寥寥数语而已,仅限于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
所以,当齐昼终于回到华国后,看到之前身边朋友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不由得感叹自己这几年的消息来源之匮乏。
所以,当她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父母时,顿觉如遭雷劈。
齐女士的变化不大,除去脸上多生出的一些皱纹外,和齐昼印象里的样子没多大差别。真正让她感到心痛不已的,是白先生。
五年未见,齐昼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原本被精心保养、不见几根银丝的头发几乎掉光,只有几丛稀疏如枯草般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看上去即便是有人帮着打理,也难使其再复往日光泽。白先生如今不过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已如同耄耋老人,坐在轮椅里,嘴巴微张,仅仅能看到几颗尚存的牙齿。
外貌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还不是最主要的,齐昼直到今日才得知,她的父亲已经痴呆,认不出人了。
齐昼原本微微俯身站在父亲面前,柔声说着一些话,竭力想要唤醒父亲的回忆。可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白先生只是笑呵呵地坐在轮椅里,甚至将站在他面前的齐昼当作了空气。
最后,齐昼抿紧了嘴唇,慢慢地直起身来。
她没有再追问齐女士或是连赫,为什么之前没有向她提起白先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白先生认不出站在他房间里的这些人都是谁,老人家今天的心情倒是很好,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些话。齐昼来了,保姆自然全被请了出去。见没有人接自己的话,白先生也不在乎,只是不停歇地自言自语,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来听。
齐昼转身,魂不守舍地问齐女士和连赫自己父亲如今的状况,白先生在身后仍然糊里糊涂地说着话,一会儿对今天的天气大加评论,一会儿又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词语。
这边三个在谈话,偶尔敷衍着回他几句,没人发现有一会儿,白先生突然变得安静异常。齐昼正在问母亲事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小榆?”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齐昼浑身一震。她仓皇地回过头去,只见白先生仍然坐在那里,只是原先脸上那痴痴傻傻的表情淡去了许多,茫然地盯着空气中的一处地方,眼睛中的那团雾霭仍旧浓厚。
如果不是齐女士和连赫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的表情,齐昼会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齐女士将照顾白先生的保姆遣到了远离这间屋子的地方后,齐昼就卸下了自己脸上的伪装——可即便如此,她父亲还是没能认出她来。
齐女士告诉她,在雾尼联系他们之前,她的死讯传回华国不久,白先生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听到他突然叫出了那个名字后,齐女士很快就收敛了惊讶的神色,摇了摇头,对女儿说:“他有时会这样念叨你。”
白先生不是突然认出她来了,他只是在下意识地呼唤自己的女儿——就像这五年当中的任何一天一样。
齐昼走回到父亲面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这时,白先生那双混浊的老眼突然开始缓缓转动,最后,他的眼神落到了齐昼身上。
“你是……”他茫然地看着齐昼。那本该是他印象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张面孔,可大脑的病变致使他不幸地失去了辨别能力,他认不出她来了。
齐昼看了父亲一会儿,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的改善,正准备离开,白先生却突然伸出手来,动作很快,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在装病,然后,他死死地握住了齐昼的手腕。
齐昼被捏得吃痛,但并没有想要挣脱开他。记忆中那双将她托举成人的手在疾病的摧残下变得瘦骨嶙峋,让人看得心里作痛。
“奕衡,你拉着小榆干什么呢?”齐女士出声问道。
白先生自然不会回应她。他一只手紧紧地拉着齐昼,另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摸索。他一边摸索,一边嘟囔道:“小榆好久没来看我了。”
齐昼耐心地回应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白先生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一天天地在外边跑什么。我天天盼着她回来,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
老人碎碎地嘟囔着。这次,齐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想把那东西塞给齐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