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南城,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何时会再见,现在见到了。
万朵摇摇头,“我不懂腕表,练功演出也不带,用不上。”
程寅轻动了下嘴角,没说什么,低头看了一会儿表柜,从里面拿出一款全黑腕表,黑色表盘表带,只有轮廓和指针呈白金颜色,看表带的磨损程度,应是跟了主人许久。
腕表明明一尘不染,程寅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表盘,像在小心擦拭。
“这块表是我大学毕业卖掉创业公司后,拍下的第一块名表,现在全世界仅存两只。我戴了很久,所以知道我的人都知道这块表,知道这块表的人也几乎都知道我,哦,”似想起什么,他微微一笑,略带自嘲说:“除了你。”
万朵:“……”是她孤陋寡闻了。
“戴上它,我书房里东西随便你看,我的资源也随便你用,只有一个条件,”程寅把表递过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除了练功和演出外,不准摘,直到合约结束。”
这番话不长,但足以在万朵平静的心底引发一场海啸。
她怔怔望着他,仿佛听见遥远的海岸线那头,一个低低的声音告诉她——
可以。
她没有损失。
只是带了一块他的表,继续当他名义上的女朋友,而已。
而合约,到今年毕业为止,不到六个月。如果他那个项目快的话,也就两三个月。
三个月换免去瞎编论文的痛苦,万朵告诉自己,划算的。至于对他的感情,她相信自己能控制住。
三个月,很快的。
她抬手,接过手表,上面还沾着他指腹的热度。刚覆到左腕皮肤,程寅突然抬手,按住她的手。
严肃问:“想好了?”
万朵抬头,对上他坦诚的目光,有些不明白,这不就是他希望的吗?
戴上了,就是他的女朋友,陪他表演直到合约结束;摘下来,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样也好。
有个东西时刻提醒着,他们之间,只是一块腕表的关系。
万朵笑了笑,故意轻松问:“那洗澡呢?能摘吗?”
“表是防水的。”程寅抬眸看她一眼,拿开落在她腕上的手。
没有了阻碍,万朵扣上表带,戴完,在灯光下晃了晃。
黑色庄重,与她白皙细腻的皮肤,还有一身帽衫牛仔的穿搭不太般配。
没关系。
几个月而已。
程寅也在看她的手腕,还有手表,眉头轻蹙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说:“书房里左边书柜的前三排,还有书桌上的两摞资料,都有昆曲的记载,你自己找吧,结束后过来叫我,我送你回酒店。”
他说着解开袖扣,摘掉自己腕表,放到墙边的电视柜上,然后推开卧室里的一扇木门,走进去关上门。
走出卧室前,万朵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应该是他在洗澡。
走回书房,她按程寅说的去找左边书柜的前三排。
好多书!
还有书桌上那些资料,看书脊上的名字,这些书都不是整本讲昆曲的。
比如其中一本记录明朝生活的文献,对昆曲当时的水磨腔有一段描述,只是只言片语,寥寥几笔。
站在三排书架前,就像站在三座珠穆朗玛峰前,只可远观,不可逾越。
隔壁的洗澡水声清晰入耳,万朵重重叹了口气,终于明白程寅为什么有时间去洗澡了。
不可能把所有书都带走,她咚咚咚跑到楼下门厅,拿了书包上来,掏出里面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电源。
先在各类资料里找到有关昆曲的描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往电脑里敲,后来发现这样太慢,干脆直接拿手机拍照,打算回去学校再整理。
再后来,她一抬头,看见的墙上的时钟都已经快十二点了,隔壁的水声也不知道何时停止。
然而,书桌上的两摞资料都没拍完。
回头再看身后的三座大山,真是泄气。
门口有人敲门,万朵回头,是徐姨端着一个小木盘,里面放着一小碗云吞面和一杯牛奶。
“程寅饿了,我煮了虾仁云吞面,给你留了一份儿。”徐姨走到写字台前,把云吞面和牛奶放下。
万朵正被资料折磨得头晕脑胀,看见那一碗汤水浓郁、葱花翠绿,冒着热气的云吞面,食指大动。
“谢谢徐姨!”万朵挑了一筷子面,咧开嘴送上一个真诚的笑。
“不用谢,”徐姨说,“二楼客房我收拾过的,你做完作业,喝了牛奶,就去睡觉吧。”
万朵刚好咬了一大口面条,两腮鼓鼓的,一下子愣住。
好半天,才继续嚼着面条,低声说:“谢谢徐姨。”
“北城空气干,你要不习惯,可以打开床边上的加湿器。”
万朵点点头,除了谢谢不知道说什么。
“程寅呢?”她又问。
“他吃完了面,走了。”
走了?
万朵一惊,差点呛住,连咳了好几声。
徐姨去旁边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水过来,笑说:“他让你安心住这儿,明早会安排司机送你去火车站,怕打扰你学习,才没上来告诉你。”
万朵接过水,朝徐姨感激笑笑,心里五味杂陈。
是故意避开她吗?
应该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
变了。
其实,她一直提着一颗心。
想快点弄完,又不想那么快弄完。因为弄完了,就要去找他送自己走。
不知道怎样才能在深夜泰然自若地敲开他卧室,怎样保持自然地面对他。
想过自己打车,但这个地方在郊区,就算有车,她也不敢坐。
资料弄了三个小时,也纠结了三个小时。
眼下知道他走了,反倒彻底松了一口气。
吃完东西,徐姨收拾了碗筷下楼去了。万朵又整理了一会儿,实在太累,趴在桌子上休息。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灰白,鸟鸣啁啾。院子的灯还在昏黄的亮着,整个世界静谧祥和。
嗓子有点疼,杯子里的水早就见了底。
万朵揉了揉压得发麻的手臂,起身往卫生间去。
太困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赶火车,她还有很多资料没抄完。
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万朵眼睛是闭着的,脑袋是懵的,人是昏沉的。
她揉了揉干得发痒的鼻腔,眯着眼睛找到冲水按钮,按下去。
冲水声响起,她打开水龙头胡乱地洗着手。
水是温的,让她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然后半眯着眼睛,摸到门把手,按住旋转,拉开。
一股幽冷的木质调淡香扑来,与书房的纸墨香完全不同。
万朵直觉不对劲,缓缓地睁开眼睛。
然后……
整个人都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