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妃很快止住笑声,转过头来,迎上的就是木着脸的景涟。
“哪里可笑?”
太子妃正色道:“并不可笑,只是公主太有趣了,所以我一时失态。”
这位金尊玉贵的永乐公主真是一点心思都懒得费力隐藏,只看她神情不住变化,所思所想几乎全部写在脸上,对裴含绎来说就十分好玩。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景涟问,“我没收到帖子——也可能是递到公主府,府里还没来得及送进宫——不过这不重要,我才不去。”
裴含绎道:“圣上的意思,肃王是宗室长辈。”
景涟皱起眉。
裴含绎点到为止:“我是要走一趟的,你去不去?”
景涟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都要去吗?”
裴含绎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道:“圣上的意思本宫怎么能揣测,肃王虽为长辈,但毕竟肃王只是嫁孙女,不是嫁自己。本宫身为太子妃亲临,已经算是给足了肃王与大司马体面。何须强求皇子公主全都亲自前去,他们福气太多了受不起,反倒不妙。”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别称。
太子妃语气温柔,神情带笑,最后一句话说来却意味深长,景涟笑出声来,又急忙收敛,更加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太子妃神情自若:“自从回京之后,公主还没出过宫,正好出宫走走。”
景涟一顿,竟然有些心动。
住在宫中固然近水楼台,能时常面见父皇。但宫外自有宫外的好处,她与丹阳交好多年,三年未曾见面,如今通信还要担忧出入宫门时被查,下笔都不能自在。
别的不说,至少趁这个机会,和丹阳见见面。还有些其他的关系,也可以借此恢复走动。
想到这里,景涟神思不禁一顿。
——倘若出宫住几日就好了。
但很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并不想让她时常出宫,虽未明言,但景涟得宠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能猜出两分父皇的心思。
她极少做违背皇帝心意的事情,除了年幼淘气不懂事时,到如今迎合皇帝的心意几乎成了本能。
——父皇疼爱她,不会害她;而她顺从父皇的心意,就能得到更多优容。
皇帝的优容和宠爱,意味着尊荣、地位、财富和权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既然如此,何必为了无足轻重的小事,令父皇不悦。
“那我和你去吧。”景涟犹豫片刻,“如果他们给我递帖子。”
裴含绎揭穿她:“肃王府和刘棉花哪个敢不给你递帖子。”
他转头对怀贤道:“去把那匹烟波锦拿给公主。”
烟波锦是维州贡品,取其缎面闪烁如粼粼波光之意,因为珍贵,数量极其有限,有时几年才能进贡一次。
景涟倒是有几件烟波锦的衣裳,不过去年维州未能贡上,她手边暂时没有多余的料子了。
她推辞道:“不必给我,殿下自己用吧,我那里还有许多好料子。”
裴含绎道:“不用客气,那匹料子是杨妃色的,我留着也穿不得。你现在拿去裁衣裳,七日后赴宴,时间正好来得及。”
严格说来,明德太子已经薨逝,东宫中所有妃妾都属于寡妇,不宜穿戴太过鲜亮的颜色。唯一的县主和雅又太小,也不适宜,所以才压箱底留到了现在。
景涟微怔,旋即道:“我那里有两匹天青色的云水缎,也不知道怎么裁才好看,给你送来吧。”
裴含绎并不推拒,含笑道谢,而后道:“头面首饰若没有很合适的,来我这里挑。”
景涟不缺头面首饰,她自己受宠,贵妃的妆奁亦尽数在她手中,摇头道:“首饰我不缺。”
裴含绎说:“先皇后的妆奁尽数留给了东宫,长者的遗赠我不好动,一直封存着。有些珍珠的首饰却不耐久放,我请示过圣上,分赐东宫女眷、先皇后母家,只剩下一套南珠头面,品级不够不能僭越使用,一直留着,你先拿去带,否则白放着可惜了。”
或许因为日日佩戴母亲留下的那串珍珠金链,景涟还真的很喜欢珍珠。但她想了想,还是忍痛摇头:“不必了,我用珍珠其实不大合适。”
这话倒是有理,裴含绎赞同点头。
永乐公主容貌明丽娇艳,柔和的珠玉并不适合她。她正该用宝石翡翠、金丝银缕妆成点缀,才能更衬出她耀眼的容色。
“我倒是喜欢珍珠。”景涟遗憾道,“奈何不好搭配,只能私底下带着玩一玩。”
她抬起手腕,朝裴含绎展示那串做工极为精巧的珍珠金链。
金丝绞出的牡丹与柔润珠光相得益彰,分外夺目好看。
裴含绎忽而一怔。
“能给我看看吗?”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裴含绎大致摸清了,永乐公主是个极其大方的人。她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金玉珠宝对她来说便如瓦砾泥沙般,俯拾皆是。
然而这一次,景涟摘下珠串时却有些不舍。
“这是我母妃生前的贴身爱物。”她解释道。
裴含绎隔着一方帕子托起珠串,细细端详。
那些珍珠明显是新换过的,珠光盈盈秀润,看不出什么。珠链以金丝绞成牡丹纹路,在下方总成一朵盛放的牡丹。
不知为何,裴含绎总觉得这条珠链有些眼熟。
他平日里并不在钗环首饰上多用心思,这份奇异的熟悉着实怪异。
裴含绎神情丝毫未变,将珠链递回去,夸了句精巧好看,心思却分了一半,仍在思索那条珠链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景涟将珠串带回手腕上。
太子妃提起先皇后妆奁尽在东宫封存,这些死物都保管的妥善至极,对先皇后身边的旧人必然不会怠慢。
母亲的死因,先皇后不会不知道。
事关生母,她几乎开口就想婉转提起先皇后旧人,又在话语出口的前一刻蓦然止住。
不行。
景涟提醒自己:你心太急了,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