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床榻帐幔后,半张更胜芙蓉的美丽面容若隐若现。
永乐公主景涟拥衾而坐,她垂着头,看不见神色。直到兰蕊二人急急奔来,足音渐近,她才身体颤了颤,像是直到这一刻才从噩梦中猝然惊醒。
“不要进来!”
兰蕊与竹蕊对视一眼,愕然道:“公主……”
景涟沉声道:“都出去,谁都不准进来!”
即使她竭力压制情绪,尾音仍然隐隐变了调,泛起尖锐的余音。兰蕊与竹蕊终究不敢违拗,担忧地张了张口,还是朝外退去。
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门合上的瞬间,景涟再也支撑不住,掩住心口剧烈喘息。
她俯倒在锦被中,如云乌发尽数垂落,遮住她苍白如纸的娇艳面容。
梦中的惊骇与恐惧潮水一般翻涌而上,攫住她的整颗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景涟颤抖着合上眼,梦中的景象仿佛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看见火光映亮半边天穹,将黑夜渲染成一片金红的白昼。火光更远处的阴影里,快马疾驰来去,马蹄声、兵戈声,远远传来的嘶喊与惨呼声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覆盖了整座京城。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出现在一座府邸的朱门高阶之下,骑士滚鞍下马,冲进了府门。
府门在她身后重重合拢,下一刻数支冷箭飞来,钉在合拢的门扉上,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渐次逼近,仿佛连大地都在颤动。
骑士踉跄冲入这座府邸,府中灯火通明,侍卫严阵以待,将府中景象映得分外清晰,也分外熟悉。
景涟愕然惊觉,这座府邸的主人竟然是她。
——是了,这是她位于京中的永乐公主府!
“公主!”那名骑士拜倒,景涟抬眼望去,看见了自己的脸。
刹那间,有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景涟看见‘自己’急急站起:“还行什么礼!你怎么样,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那名骑士抬起脸,景涟这时方才惊觉,她是个穿着轻甲的女子:“公主,秦王的兵向着公主府来了,看模样来者不善!”
“秦王疯了吗?”梦中的竹蕊立在一旁,闻言惊怒道,“行篡逆之举,逼杀齐王、楚王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对姐妹动手?他是想效仿秦二世暴虐之举,受万世唾骂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而下,景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秦王行篡逆之举’?什么叫‘逼杀齐王楚王’?
——父皇在哪里?禁卫在哪里?拱卫京城的中军大营又在哪里?
彻骨寒意从肺腑间渐渐蔓延开来,景涟只觉得四肢都变得冰冷麻木。
眼前画面飞快掠过,转瞬间府门外的熊熊火把映亮公主府正院,画面次第轮转如走马灯,下一刻画面定住,景涟看见‘自己’被迫仰起头,一个声音传来,隐带轻佻。
“我见犹怜,永乐公主名不虚传,担得起红颜祸水的名号。”
秦王阴沉的面孔出现在景涟眼前,他身披龙袍,那件龙袍显然不太合身,如同匆忙寻来随意套上的。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原本可称英俊的面容此刻变得狰狞扭曲。
“永乐。”他低头看着‘景涟’,眼底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困兽般走投无路的混沌疯狂,“郑熙要你,言氏保你,大军兵临城下,勋贵隔岸观火,世族待价而沽,谁都不肯轻易出兵,除非朕拿你去换,你说,你说,朕该把你送给谁?”
话至尾声时,秦王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掐住‘景涟’下颏,近乎嘶吼出声。
景涟面色泛白,和梦中的自己几乎同时开口,艰难挤出破碎的话语:“郑熙,言怀璧,他们……”
秦王甩开她,当啷一声拔出长剑。
景涟吓得一颤,一双手自身后伸来扶住梦境中的她,那个轻佻的声音近在耳畔,隐隐带着叹息与笑意:“从前太子妃尚在时,坐镇东宫威压诸王,更没有人能越过太子妃触伤公主,可惜太子妃毒发身死,东宫一党顷刻间风流云散。”
他话中似有深意:“太子妃眷爱公主,可曾为公主留下过什么倚仗吗?”
景涟还未来得及细思,下一刻寒光如电,映亮整间殿宇。
有什么东西打着旋飞上半空,掠过景涟面前,扑通一声掉落。
那是一颗头颅,它重重摔落在‘景涟’裙畔。
无头的尸体摇晃两下,颓然倒地,腔子里的鲜血狂喷,染红了‘景涟’的裙摆,也染红了景涟的全部视野。
殿内兵戈声骤起,但景涟什么都听不到了。
头颅的双眼仍未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虚空中的她对视着。
彻骨寒意席卷了景涟的身体。
她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