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裴雪寅七岁那年,因想要交趾国献给陛下的大老虎不成,日日跟她写信说官家坏话,大抵都是些小气之类。她见他这样喜欢,便让文竹爹派商队去找。
小世子不知陛下为何不给他。
她却是知道的。
那老虎凶猛,太过危险。静国公府对他疼得如珠如宝,自然不肯替他寻。
她便只要那方出生的,幼小的,猫儿似的老虎幼崽。
虎乃交趾瑞兽,寻常人根本买不到,更别论才出生不久的。
她用了上百犀觥,方从交趾皇后侄儿手中买了一只。又聘当地善养虎之人上百,自交趾入大理,经矩州、梧州、潮州,走陆路,潮州至杭州,沿海,又杭州至扬州、汴京,沿着汴河,凡几千余里,前后花费上万金。
又赶着小世子生辰,她便是日日写信,日日问白虎可还好,到了何处,连做梦也忧虑此事。
小世子生辰那日,白虎送到了。
她却病倒了。
想到这儿,她笑了一声。
鸢尾几个都瞪着静国公府的车马,屏息不说话了。
王姝却没什么不高兴,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偷偷掀开酒坛盖子闻了一闻。
文竹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需得小娘子病好了才能喝的。”
王姝只是点头:“晓得的,周大管家。”
“扑哧——”大家这才笑了。
“小娘子惯会取笑人。”文竹嗔得脸红了。
另一边。
裴雪寅拂了拂袖子,一道白光窜过。
“小老虎!”裴欢从车中纵身一跃,追着小白虎去了。
王姝马车刚动,走了没几步,人群传来惊呼,且那声音越来越喧闹。
护卫齐齐围簇起来,周评方喊了一句:“小娘子——”
王姝只觉一道白光闪过,怀里撞来一毛茸茸、暖烘烘之物,直将她撞得倒下,摔得闷哼一声。
一时间,车内惊呼四起。
“小娘子!”
文竹眼疾手快立即垫在小娘子身下,被砸得呻.吟了一声。
鸢尾立即去抓那畜牲,小白虎却龇着牙,异常凶猛的样子。
她吓得眼睛红了,挥手驱赶:“走开!快走开!”
碧桃抓起石青绣牡丹靠枕,挥吓驱赶,那小白虎却只抓着王姝不肯挪地儿。
正慌乱,一道人影蓦地窜来,脸上两道疤,身长七尺,马车都挤得矮小了。
碧桃吓了一跳:“大胆!”
立即拿靠枕砸去!
裴欢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地挨了一枕。
他气愤地盯着老虎:“小老虎!走!”
小老虎不肯动。
王姝脸色苍白,一把抓住白虎,那小白虎扭头舔了她一脸。
饶是她情绪冷静,也懵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她伸出手,鸢尾和碧桃立即将她抬到一旁,文竹揉着腰坐起来。
“可有事?”王姝打量着她。
“没事,奴婢身子骨硬着呢,两个小娘子砸下来也不碍事的。”
王姝:“回去看大夫,不许贫嘴。”
“哎!都听小娘子的!”
王姝看向车内出现的陌生少年。
没记错的话,这人那日跟在裴雪寅身旁。
裴欢蹲下来,一心一意叫小老虎跟他走,可小老虎到了这儿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他抓耳挠腮,满眼焦急。
王姝听了听外头动静,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周评?”
“小娘子——”周评欲言又止。
王姝便知道了。
她开口,语气无波无澜,“裴世子。请让你的人出去。”
裴欢这才猛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
王姝视线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
外头传来清冷的声音:“裴欢,下来。”
裴欢噘嘴,不死心:“小老虎——”
他想要伸手,又被王姝的眼神钉在原地,眼眶泛红,急得眼泪汪汪的。
鸢尾都傻眼了。
“裴欢。”裴雪寅声音冷漠。
王姝抱着白虎,小老虎玩儿似的,在她怀里打滚儿,裴欢眼巴巴看着。
她看向窗户,隔着一层帘子,声音平静道:“裴世子欠我一只幼虎,这只便算还了我。”
裴雪寅抬眸,纱窗里透出一张苍白的脸,眉眼平静,恬淡自在。
他漫声道:“嗯。”
“裴欢。”
王姝约莫想起了这人,上辈子不常在裴雪寅身边见到,统共没见过两次。
她笑了笑,不过那时,她连裴雪寅也见不到几次。
只记得痴傻,不驯,是外头捡来的。也不知为何冷冰冰的裴世子单单对这么个傻人格外宽容。
有一年冬日,她在外头,因着别人嘲讽,泼了那人一杯酒。
裴雪寅关她闭门思过。
她烦闷,心气不顺,在亭子里看雪。
裴欢追着园子里一只鹦鹉,将她撞倒,滚落石阶。
她额头擦破了,大怒,让人打他三十大板。
却被裴雪寅阻止了。
她当时又气又委屈又难过,歇斯底里大闹:“我连一个侍卫都不如?裴雪寅!”
裴雪寅让人将她抬回去,只留下冷漠的背影。
她气得大病一场。
后来不知怎么,那人再没出现。不久,静国公生了一场急病去了,大娘子搬出国公府,入道为女冠,世子爷请旨,以梁门外大佛寺西裴家私第八十间改为道观,名“洞源观”。
她死的时候,太子和信王,裴家和李家,斗得正厉害。
她打量着面前这个傻子,脸上两道疤极深,一道从右眼穿过,一道在左侧下颌,可因着那双单纯犹如稚子的眼睛,却并不骇人。
若没有疤,也是个漂亮的小郎君。
裴欢哭着下了车,看着王府车马离开。
裴雪寅淡漠地看他:“你走吧。”
裴欢一僵。
裴雪寅转身,背影冷漠。
裴欢吸了吸鼻子,忙跟了上去。
呜呜呜。
“我不走。”他低头,垂头丧气。
“若下次不听话,便回去。”侍从掀开帘子,裴雪寅上了车,拿起一卷《楞严经》,垂眸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