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小娘子,这小白虎跟宝珠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它像是认得小娘子才找过来呢!可真灵性!”
小老虎狮子狗一般大,虎头虎脑,正在小娘子身上嗅来嗅去,吊睛白额,机灵异常。
“宝珠产子那日,小娘子便带着含笑去了玉津园。它定记得小娘子呢!”文竹几个托着腮,也不怕了,都在一旁逗弄小白虎玩儿。
王姝摸了摸小白虎下颌,半垂下眼睫:“想必宝珠不在了。”
文竹几个一愣,想起小时候宝珠闹腾的日子,又想起更闹腾的小世子,低下头都不说话了。
“便唤你珍珠可好?”
小白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昂起脖子,摊开在她腿上,任摸。
王姝笑了:“珍珠。”
“珍珠?”鸢尾和碧桃睁大眼睛。
“珍珠,这名儿真好!”文竹也笑了,“跟它娘亲一样,如珍似宝!”
既出来了,碰上东京城里难得的美味,王姝便打发人去买了。
经过皇建院前郑家饼店,隔着老远便闻到了香味儿,店里打烧饼、火烧的,用小杆杖拍打桌案,乐声远近相闻,门客络绎不绝。
他们家有五十多个烘炉,从早到晚不歇,卖出的饼子比御道还长。
汴京城里的饼店以他家和武成王庙前的海州张家最为有名。
周评买了“宽焦薄脆”,油碢(tuó),髓饼几样,刚出炉,很是热乎,香味儿满溢,馋得小老虎都抬起了头。
王姝捧着一小块儿油炸的宽焦,烫得一边吸溜口水,一边“咔嚓”“咔嚓”,吃得津津有味。
又文竹喂了她一口酥香清甜的髓饼,掰开,牛骨髓清香,油脂味儿浓,蜜糖的甜全流了出来。
外头烤得焦脆,面粉味儿极香的。
“听我娘说南边儿还有用米粉做髓饼的呢!”鸢尾吃得满嘴流油,“可惜咱们东京城里竟没有,下次让我娘试试!”
“就你嘴馋。”文竹啐她。
鸢尾做鬼脸。
正吃着,马车突然停下。外头隐约有道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三姑娘的声音?”文竹掀开帘子去瞧。
王姝看去,却是在铁屑楼前。
酒楼装饰华丽,颇具异域风情,乃铁屑人所开,陛下还曾来过。
而此时,这人来人往的酒楼下,聚着瞧热闹之人。
王媃、王媚,并几个小娘子在酒楼前下车,而王媃车前之马不知为何躁动扬蹄,马车一时不稳,王媃一个趔趄,倒在一旁卖花少女的摊子上,芍药、牡丹、海棠、山兰砸落一地,全砸烂了。
荆钗布裙的少女哭着跪在地上捡花。
丫鬟婆子立即将王媃扶起,几个小娘子关心地围着她。
她只温声细语道:“无事的。”
她惋惜地看了眼裙子。
她穿了一条月白缕金白蝶穿花缎裙,沾了泥,并五颜六色花印子,算是毁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裙子多难得!”
这一条裙子,金线便用了不少,又出自绫锦院,那里的锦工乃灭蜀国后掳掠而来,乃大业最高织绣工艺,专供皇室。
这一条起码几万钱。
金钱犹在其次,最难得的是绫锦院所出,外人极难得的。便是皇室,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王姝瞧了眼,几个小娘子中竟有太子外家越国公李家二娘。
难怪王媃要穿这件了。
王媃目光平静,盯着卖花女看了一眼。
王媚深吸一口气,从她身后站出,上前道:“定是你方才叫唱,惊了马儿,害二姑娘摔了!”
“是呢,方才她便在那儿叫唱呢!”
王媃笑着看了眼跪着抹眼泪的卖花女,温声细语道:“我不碍事,罢了,她也不是有意,卖花为生也不易,咱们不必为难她,让她走便是。”
不少人说王二姑娘心善。
王媚站在一旁,闻言道:“今儿弄坏了我们二姑娘的裙子,你可知这裙子多少银子,你卖十辈子花也赚不来的!”
那荆钗布裙的少女哭着连忙磕头:“谢小娘子心善。”
她跪着捡起地上散落的残花,收在衣襟里揽着,满眼绝望。
待到衣着光鲜的小娘子们离开,人群也散了。
少女哭着轻声说:“不是我。”
她抱着满地残花,一抽一抽地抹眼泪,他们家今春全指着这些花换粮钱,如今全完了。
铁屑楼前小贩叫卖此起彼伏。
牵着驴子卖炭的,算命的,卖活鱼的,提着陶瓶叫卖饮子的,还有穿白虔布衫、系青花手巾,携着白瓷缸子叫卖辣菜的……
“官人买花吗?”
“小娘子买花吗?”
一辆气派华丽的棕盖雕花马车停下:“你的花我都要了。”
窗户里伸出一只极娇嫩的手,将一块银子丢给她。
婆子们将她摊子上的花都放进车里。
马车远去了。
小娘子做梦一般拿着钱,喜极而泣,背着背篓跑回家去。
后面一辆马车里。
裴秋生道:“世子爷?青州那边所说之事——”
他向窗外看去,都是寻常景象。只前头那辆车是王大姑娘的,他诧异。
裴雪寅视线从卖花女身上收回,声音清冷:“我知道了。走罢。”
静国公府。
兰雪堂。
金乌西沉,室内倏地昏暗下去。
裴雪寅静坐半日,裹了一身沉寂。
箱子里一封封信件,稚子语气无忧无虑,娘亲疼爱,爹爹宽厚,撒娇卖痴,憨蛮可爱。
他抿唇,将信件随手丢入红木箱。
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凤眸似冷似讽,寒气四溢。
“咔哒”,极细微的一丝声音,较落针还轻,几不可闻,从窗户处传来。
他眸子漆黑,手腕一翻——
却见窗牖中倒挂一人,眼神兴奋地看着他,脸颊上沾满点心渣子。
裴雪寅收回手,声音低沉:“裴欢。”
没吓到他,裴欢噘嘴,轻轻一个纵身,蛇一般从窗户中滑了进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心虚地将一个竹管放到他面前:“姐姐让我送的!”
说完做了个鬼脸,一个纵身便消失在窗外。
世子好冷,不好玩!
他搓了搓手臂上鸡皮疙瘩,呜方才好吓人。还好他听姐姐的话,跑得快。
“不许放人进来。”裴雪寅道。
裴欢紧张地竖起耳朵,往嘴里塞了一口芙蓉糕,屏住呼吸。
“裴欢。”清冷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这下裴欢知道世子爷发现他在屋檐上了。
他脸垮了下来,沮丧地嚼着糕点,嘟哝:“哦!”
裴秋生踏上台阶,方要推门,屋檐倒挂下一人,长剑“仓啷”一声劈过来,吓得裴秋生立即向后一跃。
“裴欢!”
裴欢翻了个跟斗,抱剑站在门口,吃着芙蓉糕,腮帮子鼓鼓的,道:“不许进!”
“你——”裴秋生缓了口气,挤出个笑脸,“我是世子爷的手下,我找世子有事——”
裴欢抽出剑,重复:“不许进。”
简直油盐不进,傻子——
可不就是个傻子。
裴秋生深吸口气,笑:“好,好。”
他突然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我?我是裴秋生啊。”
裴欢睁着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裴秋生失笑,他这是怎么了,无聊至此。他深深看了裴欢一眼,转身离开了。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黑暗从外头钻进屋子。
裴雪寅捏着手中竹管,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