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见乔之的脸色不好,拍拍姜永望的手臂,让他出门回避。
等人走远了,她还抓着乔之的衣角不放,劝道:“乔乔,你不该这么对你姜叔说话的。他这段时间在医院为我前前后后奔波,已经很辛苦了……”
话里话外,让乔之听着,仿佛做错的人是她。
她被无尽的失望和委屈吞没,情绪却逐渐冷静下来,换上了生疏的称谓:“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们亲近吗?”
她没再看乔希。她转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着刚刚开封的可乐瓶。
银色拉环附近残留着一点棕色的液体,气泡在一个个湮灭。空气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汽水的甜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作一团,像是一片死寂中挣脱而出的一小瓣鲜花,但摇摇欲坠。
乔之的脑海中闪回无数片段,想起了那些她曾有所期待和渴望的时光。
“因为我害怕,害怕耳濡目染之下,我也会变得和您一样。”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平静,“您可以为了一个男人,丢掉自己的喜好、事业和自由的人生,甘愿沉沦在他给你的看似甜蜜的陷阱里。”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你。”
这句话,乔之早就想告诉母亲,或者说她早已确信了她们母女形同陌路的理由。
乔之很小的时候听说过母亲的事迹,传闻中乔希是他们那一片最受欢迎的女生。
明明都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但和自小沉静内敛的乔之不同,年轻时的乔希漂亮开朗,颇有主见,有时的胆大妄为让她比一般人要更可爱生动。高中毕业后她就跟着几个朋友四处闯荡,走过天南海北许多地方。
乔之在外婆家的旧相册翻到过母亲年轻时四海游历的照片,那时她总是穿着最时髦的衣服,神采奕奕,仿佛全天下的光辉都聚拢在她一人身上——乔之从未看见过她这般明媚肆意的模样,因为少女乔希的光彩终结在一个生命的意外到来。
那个年代的未婚先孕必定会引来流言蜚语。乔之深知自己并不是诞生在期待之中,而是一个爱情骗局的遗留,所以乔希后来嫁给姜永望时没有带走她。
她从记事起,就觉得母亲的形象和不多往来的远房亲戚几乎没什么差别。乔之上中学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就住在离外婆家不远的另一个小区。
她们偶尔见面,乔希依旧和年轻时一样爱笑,但她已经不再是太阳,而是借光的月亮。
乔之将乔希的手掰开,放回病床。
“您已经彻底属于另一个人了,可我不想成为菟丝花。”
乔希怔住了。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所以乔之读不懂她的神色。
“乔乔……”乔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似乎并不怪女儿的冷淡绝情。她轻声道,“我只是害怕马上就要忘记可乐的味道了……”
乔之垂眸,酸涩的感觉直冲入心脏处,随后便灌满了全身上下每处血液。
她以为她说出来后,就能极力说服自己不是多么渴望亲缘的人,却没想到只听乔希的一句话,她就难过得要哭出来。
或许对乔希来说,实现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要比在病床上多留几时几分要更幸福。
“对不起。”乔之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将上次答应乔希要带来的粉色毛线帽放在床头,想要逃离这个写明悲剧结尾的地方。
乔希没有强留,许是她说了太多话,已经没有力气。
她合上眼,只提了个小小的请求:“走之前帮我开一下听书软件吧,希望我还能听完这本书……”
乔之依言打开手机,点开那本已经播放过半的书,朗读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我们离开人世时,爱是唯一能带走的东西,它使生命的结束变得轻松。”
——是《小妇人》。
小说里,Jo最喜欢的妹妹Beth将要死去;而小说外,乔之唯一的亲人也在走向生命终点。
乔之咬了咬唇,又拿起了那顶毛线帽。
乔希一定要她买粉红色,大概是因为淡粉色生气勃勃,某种程度上能衬得人更健康红润。弥留之际,好像谁都对这样的假象坚信不疑。
乔之放轻了声音,开口道:“天气转凉了,我给你戴个帽子吧。是你一直想要的粉红色。”
乔希没再睁眼,只轻轻点了点头。
乔之为她戴上帽子,她自欺欺人地想,粉色果真能让人看起来脸色红润。
她睁圆了眼睛,忍住眼泪道:“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