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骷髅士兵听见青筠的话,朝她伸出一只手,意思是将东西交给他。显然驭鹤使每隔几日就会来一次,这些骷髅士兵已经形成了惯例。
青筠虽然满心忐忑,还是没奈何将瓷瓶放在了那白骨森然的手上。
那骷髅士兵黑洞洞的眼窝一扫瓷瓶,一眼就看见动过的火漆封印,刹那之间,几柄长矛横架过来,拦住了青筠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青筠虽然早已盘算了说辞,此刻却有些慌了神。这些骷髅士兵明显不会说话,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那就算自己解释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就连这红绸木牌都是花一个灵珠买来的,若是落在这群不讲理的骷髅士兵手中,那就前途叵测了。
“身为驭鹤使,居然敢私拆主家的物品,你不想活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就响在青筠身边,却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没有!”青筠连忙大呼冤枉,而她此刻也发现,那女声是从某个骷髅士兵手中捧的海螺中传出来的。难道,这就是白素元君与骷髅士兵们沟通的工具?
“抓起来,慢慢审!”那个女声根本不理会青筠的否认,直接下令。
“文曲星君救命!”见那些骷髅士兵果然冲了上来,青筠没奈何只好把罪魁祸首招了出来。都怪他做事毛手毛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实打实又坑了自己一把!
“住手!”幸亏这一次文曲星君还不算太离谱,居然不知从哪个街角转了出来。他一把抢过骷髅士兵手中的海螺,对着螺口道,“白素元君,是我偷偷打开的火漆,那个驭鹤使就是个跑腿的,跟她无关。”
“文曲星君?”海螺里的女声颇为惊讶,“你不是已经被贬下界了吗?”
“是啊,被贬下界了,所以闲着无事,到蓬莱城来逛逛。”文曲星君完全无视将他重重包围的骷髅士兵,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元君每天对着这些不能说话的骷髅想必也很无聊吧,要不请我喝杯茶叙叙旧?”
“你先交待为何私拆我的火漆,我再考虑有没有茶给你喝。”白素元君说完,也不知做了什么指令,那些骷髅士兵便散了开去,连带将青筠也放开了。
看来,这就是要邀请文曲星君进殿中做客了?青筠一心想见白素元君,此刻万分羡慕,忙蹭到文曲星君旁边站好。
“没你的事了,还不快走?”文曲星君此刻依然装出一副和青筠不熟的样子。
“可是那宫殿那么高,你飞得上去吗?”青筠有些讨好地道,“要不要我再借你一点灵力?”
“不用。”文曲星君说着,视线已经望向了上空,“接我的来了。”
青筠随着他抬头一望,哪怕今日见的怪事已经颇多,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惊——从空中宫殿里飞下来的,居然是一只白骨组成的仙鹤。那骷髅鹤收起翅膀停在文曲星君身边,伏低身子,显然是要文曲星君骑在它身上,好驮他上去了。
这个白素元君,难道真的有收集各种白骨的嗜好?
文曲星君朝青筠望了一眼,径直坐上鹤背——还好,没有想象中的硌人。骷髅鹤随即腾空而起,穿过水墨一般的蜃气,从一扇半开的朱门飞入了富丽堂皇的空中宫殿之中。
文曲星君虽然和白素元君也算认识,但由于一个深居简出,一个独守孤城,上次见面也差不多是百年前的事了。这蓬莱城的问天阁,文曲星君确实是第一次来。
那骷髅鹤在一处庭院中收起翅膀停下,文曲星君便下鹤站定。他视线略微一环顾,便见四周雕梁画栋,虹桥穿梭,修建之时极尽奢华迷幻,果然是震慑修道凡人,让他们多多宣扬天界威仪的绝好地方。院中原本种有许多奇花异草,只是不知是否因为侍弄不当,都萎靡不振,半死不活。
“既然到了,就进来吧。”一个女声从殿内深处传来,随即从殿内走出一个骷髅侍女,为文曲星君掀开了珠帘。
“元君这里真的就全是白骨,没有一个活物吗?”文曲星君迈步走入殿中,随口叹息。
“人心最毒,只有这些白骨不会骗我。”殿内伫立着的一个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身穿大衫霞帔,头戴凤冠,腰悬玉佩,完全是凡人想象中女上神富贵雍容的装扮,然而她的面貌却是出人意料的稚气,不过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所以人界都传说这位白素元君以稚龄少女之身飞升上神,神通广大,对她格外尊崇膜拜,每年都有无数凡人涌入蓬莱城,期望得到她的青睐传授仙法。
“当年欺骗你的,就是广化天尊和玉衡星君?”文曲星君想起在城门外砍的那些神像,绝非有极大的恨意,也做不出将天下那两位神仙的神像都搜罗到蓬莱城,让凡人群起而攻的事情,“那他们在凡间的神庙,都是你拆毁的?”
“没错。”白素元君哼了一声,“那两人罪大恶极,我暂时只能将他们的神像千刀万剐来出气。”
“我很好奇,他们两人当年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你?”文曲星君略有些殷勤地道,“说出来,我以后也可以帮你。”
“我还没问你,你倒开始来问我了?”白素元君显然不想谈及隐私,话锋一转咄咄逼人,“你好歹也曾经是上神,为何私拆我的瓷瓶火漆?”
“哦,我以为里面是灵珠,正好手头紧,想借来用用。后来发现不是,就放回去了。”文曲星君见一旁有椅子,便自顾坐了,“现在灵力不济,累得很。”
“天界都说文曲贪,没想到贪成这样。我警告你,那瓷瓶里装的都是毒药,不信的话你吃了试试。” 白素元君半真半假地提醒。
“原来是毒药,你要这么多毒药来干什么?”文曲星君追问。
“自然有我的用处。”白素元君冷冰冰地打断文曲星君的窥探,“看在百年前你立过大功的份上,我今日不追究你,你可以走了。日后要是再擅动我的东西,小心我无情。”
“这就下逐客令了?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答应要给口茶吃的。”文曲星君黏在椅子上,坚决不动。
白素元君皱了皱眉,一挥手,一个骷髅侍女便端了一个杯子过来,“这里没有茶,只有窗外云雾凝结的露水,你凑合喝吧。”
“成日与白骨为伴,连茶水都没得喝,你这日子,也真是清苦。如果我没有猜错,元君独守在遥远的蓬莱城,就是为了监测‘他们’的行踪吧?”文曲星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露水,忽然站起来,朝白素元君躬身一礼,“元君辛苦,我如今虽然无法代表天界,还是在此多谢了。”
“我的良苦用心,没想到你能看出来。”半晌,白素元君幽幽地道,“我原本以为,你们这群人文恬武嬉,歌舞升平,早已把那潜在的危险忘诸脑后了。”
“我没有忘记。”文曲星君正色道,“虽然百年来很多人放松了警惕,及时行乐,但总有一些人知道,‘他们’迟早是会回来的。”
“可我看天界那群家伙要么比美,要么宴饮,要么跑到人间去逍遥快活,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哪里有半点卧薪尝胆的样子?不像我和……”白素元君吞下即将出口的那个名字,“不像我和‘他们’有深仇大恨,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文曲星君难得地用了一个粗俗的比喻,“元君如果信得过我,不妨说一说你们的计划……”
“我信不过你。”白素元君想也不想地打断了文曲星君的话。
见文曲星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并无辩解,白素元君继续道,“何况你贪图凡人情爱,自贬离开天界,一看就和我不是同路人。我劝你别四处闲逛了,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再有大战,也波及不到你。”
“元君说得是。”听到白素元君口中明显的不屑之意,就差把“废物”两个字直接贴在自己脑门上,文曲星君也不解释,笑着喝干杯子里冰凉的露水,站起身来,“凌云今日多有叨扰,这就告辞了。”
“原来你的本名叫凌云。”白素元君忽然眼神微微一沉,“我的本名,却是许多年没人叫过,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文曲星君默默地停留了一会,见白素元君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告辞走出了大殿。庭院中,那只骷髅仙鹤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