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野樱草顶开腐殖土,细茎上绒毛还沾着前夜的霜粒,花瓣却已不管不顾地舒展。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泥土味与树脂的苦涩芬芳,混合成某种令人眩晕的生机。
就在这样的生机中,坎贝尔的主人,这片土地的主宰,终于踏上了他久别的土地。
自去年以来,接踵而至的事务令他身心俱疲。最初,是那名魔族“少女”令他有些神魂颠倒,却被他的男性身份所骗;紧接着,他试图开拓通往精灵一族的新商道,却意外为精灵王那绝世的容颜所倾倒;更甚者,他竟亲自参与了一场因王位归属而起的内战战役,最后被兽人强行制服。如此接连不断的波折,令沃尔森头疼不已。他打算趁着春回大地,在这片熟悉的领土上安歇片刻,好好恢复精气神。
他恢复了一年前的贵族老爷的闲适日子——每天早晨,侍从便轻手轻脚地敲门,送上温水与热毛巾,替他洗漱净面。他总是慢悠悠地坐在卧榻上伸个懒腰,等人帮他换上宽松的晨袍,再捧着远东运来的瓷杯啜一口温牛奶。
午间,哪怕此时府邸大门紧闭、宾客绝迹,沃尔森依然坚持每日在正式餐厅用餐——那张足够容纳十二人的长桌上,他总是独坐一端,桌布整齐,银具齐备,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某位王公贵族推门而入。
下午,他不看公文,不讨论政务,只让侍从在旁低声念一段诗集、讲一个异国故事,或干脆放点琴声低旋。他沉默时居多,偶尔望着远处发呆,指尖轻敲杯沿,不知在想什么。没人敢在这个时段打扰他。毕竟,他在用一种仪式般的方式,把自己重新收拾成那个从容优雅、无懈可击的贵族领主。
然而,意外往往先于计划到来。
两周后的一晚,沃尔森刚沐浴完毕,身披浴袍,慵懒地坐在床沿,手中摇晃着仆人方才送来的红酒,正打算浅酌一口入眠。突然,一阵异样的喧嚣刺破了夜的宁静——那声音遥远却尖锐,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嘶吼与金属碰撞的脆响。
“这么远……”他眉头一皱,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猛地站起,几步跨至窗前,一把扯开厚重的帷幕。
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远方的火光冲天,宛如地狱之门洞开。贫民窟的上空被浓烈的黑烟所笼罩,火焰如愤怒的巨蛇在夜空中狂舞,照亮了半个坎贝尔的夜幕。尖叫与奔跑声隐隐传来,哀嚎飘散在风中。
“不好,是暴乱……”这念头如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思绪。
几乎在同时,卧房的门被急促敲响,随即管家还没等到主人的应声,直接推门而入,手中捧着衣物与行囊,神情慌张。
“大人,贫民窟叛乱了!”管家的话语宛如审判,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沃尔森望向窗外,只见一列火把在街道上蜿蜒前行,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直奔他的府邸而来。
他接过行囊,手中微颤,却立刻压下惶恐,伸手扶住管家的肩膀,语气镇定地说道:“彼特,现立即打开屋内所有的房门,让那些仆从想带走什么就让他们带走,越乱越好。然后你们都离开——如果是贫民窟的暴乱,多半是魔族起事,那么就是冲我来的,你们只要离开就好。”
沃尔森快速而冷静地下达命令,一点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慌乱:“我必须现在立马出城,赶往教廷。如果他们得知魔族起事,必会派出圣骑士前来镇压。”
话音未落,他便披上斗篷,带上行李,风魔法在脚下悄然运行,带着他如一道疾风般冲出房门。
他跑到马厩,这里只剩下被撞开的栅栏和散落一地的草料,仆人们早已作鸟兽——这倒怨不得他们。百年前那场血战留下的梦魇,至今仍是母亲们吓唬夜啼幼童的利器。
魔族平素戴着镣铐时,世人只当他们是会走路的工具。可当第一声反抗的号角响起,那些藏在血脉里的恐惧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不仅是仆从消失不见,就连几匹好马也不知所踪,蹄印在湿泥中交错蔓延,一地散乱的缰绳和马粪仿佛在无声嘲笑的迟缓。沃尔森已看明此处早被混乱席卷,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却没做犹豫,立刻调转方向,飞奔向马厩后方的小道。
那是一条鲜有人走的狭道,仅容一人侧身前行,两旁是疯长的灌木与破败石墙,湿气沉沉,枯叶和虫蚁的尸体糊在沃尔森的斗篷上。他一向挑剔、厌恶脏污,但此刻却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里通往一处被废弃的排水井,是他最后的逃生路线,也能避开主街上可能的搜查哨兵。
风元素在他脚下涌动,托起他的身体,令他如幽影般在此间穿梭。一只乌鸦从树枝间飞起,惊得他心跳猛然一顿。他紧了紧披风,低下头,侧身钻进前方隐没于枯藤后的旧水渠。
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发酵的淤泥贴着小腿,脚步声在低矮潮湿的暗沟里幽幽回荡。沃尔森咬紧牙关,膝盖擦破了皮,靴子灌了水,风魔法也开始不稳定地颤抖着。他不能停,不能喘,不能回头。
他屏住呼吸,贴墙而行,耳边似乎有远方兵刃碰撞与人声骚动传来——或许只是错觉。
终于,前方的黑暗开始变得稀薄,一道模糊的光线透进来,那是外城墙的投影。他已接近边缘,只要再往前一点……!
可就在下一瞬,空气忽然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