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塔利斯是一种白天沉默,夜晚歌唱的鸟①。
蝙蝠在夜间路过,问它为什么跟其他鸟不一样。
它说,从前它也跟其他的鸟一样,在白天唱歌,可它被人抓住了。
它便学聪明了,改成夜晚唱歌。
——傻鸟。
为了避免自己被举证谋杀,她要去干一件真的跟谋杀性质相同的事。
这跟波塔利斯有什么区别?
伊莱莎深沉地说:“我就是一只傻鸟。”
“是什么让你发出了哲人的感叹?”玛丽·科莱小姐的声音伴随着春风送过来,“省察别人总会得罪人,但省察自己就没有服用毒参的风险了②。”
“我没有您想的那么高尚,虽然我在骂自己是一只‘傻鸟’,实际上我在诅咒那个抓住傻鸟的人——我被她玩弄了。”
夫人给她玩了个文字游戏,她烧掉了“衣服”,指的是从她那身凌乱的装扮里随便提出一件纺织品烧掉。
她有明确说是裙子吗,没有,是伊莱莎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
夫人也是这样,单方面觉得自己可以支配伊莱莎的意志。
而伊莱莎不得不憋屈地承认,她成功了。
玛丽·科莱笑了笑:“可怜的小鸟,你掉进了谁的罗网里?”
伊莱莎在心里回答:一个有钱、有权、有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女人——纠正一下,她没疯,她清醒得很。
洛维拉夫人丝毫不惧毁灭,她就是毁灭本身。
“美杜莎的蛇发编织的毒网里。”伊莱莎把打开的木匣子关上,包裹匣子的牛皮纸被她一起丢进了壁炉。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好心的科莱小姐意识到她真的有了麻烦。
伊莱莎心不在焉地说:“确实有一件事,玛丽,麻烦你把厨房里那个装饰好的蛋糕打包一下,我要寄给常蒂小姐,我还得写几封信。”
“那不是你的生日蛋糕吗?”玛丽·柯莱问她,“今天你不是收到了一个写着生日快乐的包裹?”
伊莱莎-露易莎·德伯菲尔德的生日在十一月,她跟苔丝的生日都在五月。她下意识跟苔丝感叹好巧的时候,还没有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蠢的话。
伊莱莎淡定地胡说八道:“蛋糕是我给常蒂小姐的结婚贺礼。我妈妈不让我过真实的生日,她说我应该在跟这一天距离最远的时间过生日,来蒙蔽别人,你知道的,这是她那本《算命大全》的指点。”
她感觉自己霉云罩顶,真的需要去翻一下琼恩的《算命大全》了。
那封随着包裹一起寄来的信被她扣在桌面上,杜绝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伊莱莎摊开一张崭新的信纸,谨慎地组织自己的措辞:“夫人,您的好意我接受了。既然您对我如此宽容,那我再提出一个得寸进尺的要求,向您预支属于我的财富的千分之一,赠送给真正给予我援手的那对夫妇,即使他们在某天会跟我站在天平的两侧,我依旧不会忘记他们的善心。
“再及,您对我姐姐所施与的援手,我不得不请求您向一个正确的反方向用力。
“祝愿我们彼此都不要变成可耻的告密者,愿上帝保佑您。”
翻译成人话,一,给救了她的那对夫妇一百英镑的酬谢;二,通过当局向警方施压,让苔丝被逮捕;三,你要是敢告发我,我就给米尔沃顿写信报复回去。
她把信叠好,塞进信封,把垫在下面的吸墨纸揉成一团,扔到壁炉里。
伊莱莎凝视着那个今早寄来的木匣子,里面装着黄裙子的一角、一张三百英镑的支票,还有写着伦敦的一个地址的纸条。
在信里,夫人除去向她送上迟来的生日祝福,还告诉伊莱莎,她已经跟治安法官——也就是她的老相识打过招呼,苔丝不会被逮捕了。
在伊莱莎还没倒霉地卷进夫人复仇的计划之前,这是一个好消息,但现在就不那么美妙了。
控告苔丝谋杀的证据不足,假如她被传讯,只要她的辩护律师不是个蠢货,那么陪审团有很大可能宣判她无罪。
根据本国一罪不二审的原则③,苔丝不会再因为谋杀罪被法庭审问,从此可以说安全了。
然而洛维拉夫人不仅掌握了证据,还刻意阻止了这场审判。当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在警告伊莱莎,只要苔丝还没被法庭判决无罪,她手里的证据就能一直生效,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悬在伊莱莎头上。
伊莱莎甚至没办法扯她买凶杀害沃伦的事,这违背了品格证据规则,而且洛维拉夫人她会害怕吗?
她白得像石蜡一样的脸色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这个女人病得很重,不管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
只要能用复仇的火焰烧死她的仇人,她才不会在乎这里面会牵连多少无关的人。
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洛维拉夫人甚至可以自己去跟米尔沃顿肉搏。
在命运的舞台上,不管谁是可悲的俄狄浦斯,至少夫人成功得到了天神肆意操/弄世界的权柄。
信封被滴上白蜡,她举着蜡烛,走到墙上挂着的镜子前,仔细照看一个傻瓜。
在镜子里,伊莱莎摆出了一个苦笑,她没有软弱的资格,自然哭不出来。
上帝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