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看上去不像嫁了个上等人。
这个想法刻薄又市侩,但伊莱莎第一反应就是这样,她看上去过得不太好。
毛呢长袍的衣领上装饰着白色的羽状镶边,上面沾了细碎的冰花和冻结的尘土。
它们被苔丝行走带来热量融化,把白色的装饰染得有些脏,像是米布丁上面撒了烤过头的杏仁碎。
她应该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或者走的路很颠簸——苔丝的头发有着编了两次的纹路,看起来是走得松散了,之后又梳理过。
还有鞋子。
奇怪,她穿着一双还算干净的漆皮薄鞋,相对应的衬裙下摆却有一些黄泥浆和枯草茎,但是羊毛袜子又是一副被保护得很好的洁净样子。
伊莱莎掏出棉布手绢,帮苔丝把眼泪擦干净:“好了,苔丝,是谁欺负你了吗?”
她学着琼恩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可以告诉我吗,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苔丝用手帕遮着眼,泪水很快把布浸湿,她发泄地哭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这样在小四岁的妹妹面前哭得涕泗横流十分丢人。
常年照顾弟妹的姐姐身份让她很快把自己摆正到照顾者的位置上,她鼻音浓重地说:“露……伊莱莎,你长高了。”
那个被吞掉话音的露露应该是苔丝对原来的伊莱莎-露易莎的专属昵称,她们本来就是六个孩子里面最亲密的一对。
伊莱莎的心情蓦地变得沉重,不管怎么样,原来的伊莱莎-露易莎就像是被琼恩勒令抹掉的名字一样,消失了。
“我想,你可以叫我莉兹,就像从前那样……”伊莱莎犹犹豫豫地说,“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名字。”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把原来的露易莎一点点地杀掉,但又有一点可耻的窃喜。
伊莱莎不得不正视事实,她对苔丝有一种依赖和独占的雏鸟情节,苔丝是她来到这里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
再加上初见那个夜晚,烛光、死婴和少女的洗礼给她带来了强大的冲击,让她对苔丝产生了一种虔诚的崇拜。
“苔丝,你的变化也……”
她的变化很大吗?
外貌上依旧是农家妇女的打扮,毛呢长袍的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法兰绒褂子,戴着一顶款式有些过时但做工精良的软帽,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
她还是很美,而且像从前那样不快乐。
伊莱莎打算等会儿带苔丝去集市上买盒护肤膏,她住的地方大概刮的风很大,把鼻子上的皮肤都吹得掉屑了。
“你的丈夫呢,他去哪儿了,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伊莱莎皱着眉头问。
苔丝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像她们老爹吹嘘的那样嫁给了一个上等人。
苔丝摇摇头:“他,他有事……去考察移民土地政策了,我们别聊他吧。”
肯定出问题了。
但苔丝面色难看,伊莱莎便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
她出其不意地转移了话题:“噢,原来是这样——那你的靴子去哪儿了?”
靴子?
苔丝下意识说:“被人拿走了。”
是谁拿走的,是拿走还是抢走?
伊莱莎脸色变得严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苔丝顾左右而言他:“我这双漆皮鞋子穿着也挺好的,你在井桥的磨坊做工吗,那里待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对苔丝息事宁人的态度毫不意外。
于是伊莱莎利索地解开鞋带,脱下自己的靴子,站到树篱边的草地上:“那你就穿我的吧,不然我就要去问遍整个教区到底是谁拿走了你的靴子。”
在“整个教区”上她放了重音。
爱明斯脱教区并没有什么出名的流氓恶霸,因着克莱尔牧师负责又顽固的性情,连放贷的商人都不往这边来活动。
苔丝苦着脸,告诉了她前因后果。
原来她走到这个地方,觉得穿着这样一双脏兮兮的靴子去教堂不太得体,就换上了自己的漆皮鞋子。
到了教堂门口,她又刚好碰上人们做完礼拜出来,被人流的冲击遮挡住了视线,没有找到伊莱莎。
没办法,她只好调转方向往高处走。
等她到了放靴子的地方,看到有人以为这是被人丢掉的靴子,就把这双靴子勾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拦住他,跟他讲清楚缘由?”
伊莱莎很纳闷,靴子在农民那里也算是一双贵重物品了,除非是存心要偷东西,不然那人肯定会归还给苔丝的。
苔丝有些羞窘,没有说话。
“拿走你靴子的那个人,你认识的,是不是?”
她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不然为什么苔丝宁愿挨冻也不愿意去说明白呢,大概是觉得有些丢人。
“是莫茜·常蒂小姐和克莱尔先生们。”苔丝深吸一口气,在说克莱尔的名字时声音颤抖得格外厉害。
伊莱莎向她问明白了靴子的特点,让她树篱这儿等着,便穿上靴子,迈着步子往牧师宅的邻居家走去。
“人们将要说,如果这个人有这么多的才能……因而对社会与公共的生活发生一种有用的影响,所以,……他都是具有很大的价值,可是他没有一种善的意志……他是一个可鄙的对象①……呀,有客人来了。”
常蒂家的女佣引着伊莱莎走进会客厅,这个家庭因着在家的女儿染上了附近年轻教士的那种爱美的习气,突发奇想地把家政书的装饰与宗教的严肃意象结合了起来,形成了一种后世可能会称之为解构的跳脱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