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叹一口气,走进厨房帮琼恩收拾餐盘洗干净。
伊莱莎问琼恩有牙刷吗,如果没有,她就去外面找几片薄荷咀嚼一下,煮得融化的燕麦留在嘴里的口感太奇怪了。
琼恩从餐柜里翻出来一把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小木刷,刷毛似乎是马鬃做的。
她怀念地握在手里看了看,说:“这还是王子的毛做的呢,王子死的那年,苔丝在五月节跳完吉格舞,她傍晚回来了,也是这样帮我做家务。”
母亲从炉子里铲出煤灰,递到她面前。
伊莱莎安慰自己这跟草木灰差不多,用刷子蘸取了一点,完成了来到穿越以来的第一次漱口。
女儿醒来之后似乎变得跟从前有些不同,说话的口音变了,本地人那种圆润的发音在她的声调里几乎消失了,像是国立学校教出来的学生,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英语,用词也文雅许多,不掺杂一点儿马洛特村的土话俚语。
不过德伯菲尔德太太操持家务之余,还要养育家里源源不断的新生儿,对孩子们的态度带着一些听天由命的态度:只要养活就好了。
加之她自己都不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一个脑子里充满了詹姆士时代的迷信念头,对各种乱七八糟的民间传说如数家珍,几乎从未受过理性思想启蒙的乡村女人,怀着对伊莱莎朴素的母爱,从不愿去怀疑她哪里变得奇怪了。
洗完昨晚剩下的和今早新加的餐碟,琼恩坐到窗下的椅子上,开始补一只破了洞的袜子。
伊莱莎坐到她旁边,顺势以英式寒暄开启话头:“今天是个好天气。”
以她的文学储备还不足以表达秋高气爽这个复杂的词,她继续说,“不知道爸爸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
琼恩摇摇头,没有搭话。
女儿懒得跟妈绕圈子,直接问:“妈妈,家里的钱还剩多少,能过这个冬吗?我看我得去找个活做才行。”
古今中外的穷人过冬都是十分艰难的。
琼恩用一种逆来顺受的语气说:“之前家里卖了马,得了十英镑,秋天的时候亚伯拉罕在收割场找了个活儿干,现在麦子便宜了,割麦子的工钱也少了,罗利弗酒店的麦酒倒是没见便宜,苔丝结婚的时候你爹在那里操办了一下,请全教区的人——”琼恩现在“全”上放了重音,“都来喝了一杯,我还在那里唱了歌,唱的就是《看东方,才破晓呀》,‘起呀起呀起呀,为情人,采花去呀……’”
在女儿的瞪视下,琼恩悻悻止住了歌声。
这叫怎么个事儿?
伊莱莎扶额叹气,她妈妈还只是个嘻嘻哈哈的姑娘呢!
在琼恩·德伯菲尔德那一串听凭上帝安排的孩子里,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而且还算不上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伊莱莎的严肃神情让琼恩不敢再偏题,在她凌乱的叙述中,伊莱莎痛苦地算清了一家的账单。
家里的房租和地租是当初写租约一起算的,大约是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几年签下的书契,算是难得的低价,一年一共6英镑。
这份合约传了三代人,刚好到她父亲这一辈截止。
也就是说她现在确实像《傲慢与偏见》里的贝内特一家一样,只要家里的老爹死了,经济上立马来一个大滑坡。
当然了,拿德伯菲尔德跟绅士阶层的贝内特比,完全是在碰瓷。
如果能去贝内特那样的家里当佣人,她还要对人家的恩惠感激涕零!
房租之外最大的开支就是食物了。
近十年来的农业大萧条首先就表现在小麦价格下跌了近三分之一,琼恩倒是高高兴兴地表示买面包更划算了,现在一条四磅重的只要6便士。
土豆吃自己种的,蔬菜也是。
虽然菜地种的蔬菜少,但吃的蔬菜量也不多,就不用再去买。
加之周边牧场很多,黄油和牛奶可以用一个很优惠的价格买到,1磅也就6便士。
再算上鸡蛋、茶、砂糖、麦酒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家人都省着点儿吃,在吃的东西上一年大约花19英镑。
衣服的花销和燃料费一共5英镑,主要是用在捱过冬天。
好在此地在不列颠岛临海的南部(琼恩说她以前认识的朋友就在半小时火车车程远的码头卖鱼),气温不算太冷。
伊莱莎在家里帮忙干活,亚伯拉罕今年通过了学校委员会设置的六级标准考试,能找到活儿干了。
剩下的四个小孩子在公立学校上学,学费每周收两便士,算下来一共1英镑14先令8便士。
算下来德伯菲尔德一家的开支总共32英镑,再加上其他杂项支出,也就35、36英镑的样子。
这几年农业工人的收入越来越低,若是有社会学家愿意将目光移到这一小片区域来,就能统计出平均工资是每周十三先令半,算下来一年有36镑的收入。
相比在田地上苦哈哈地干活,大家更喜欢去牧场找工作,奶场的工作只有春夏奶量多的时候才好找,好在秋天可以去收割场做工。
至于冬天嘛,打打零工,捱得过去就捱,捱不过去就只好去济贫院了。
作为流动小贩,约翰收入比普通农民工人还要高一些,好的时候能赚到45、6镑,最差的时候也有39镑。
家里除去苔丝还有三个成年劳动力,就算这年头女人拿不到正经劳动力的工资,也能做一些家政工作,而且这边的奶场对挤奶女工和制奶品女工的需求很大,工钱愿意给得更丰厚些。
这么算下来,养活这一家子就没伊莱莎想象的那么费力了。
然而这一切是建立在没有意外的基础上,伊莱莎本以为应该考虑到琼恩频繁生育对身体的伤害,或者约翰酗酒高血脂会引发的疾病风险,却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勤劳努力的品质。
这对于父亲来说,比他的贵族爵位还要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