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温雨迟的连声呼唤,齐毓收起脸上的笑站起,对已到近前的温雨迟等人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他在此处这几个师弟妹都不舒服,还是走吧,去给先回了主峰的几位仙长复命。
许令禾几人面面相觑,沉默着目送他的背影,如果她知道齐毓在想什么,估计会告诉他这个在现代是有专有名词的:代沟。
温雨迟灵动的眼一瞬不错地盯着许令禾:“小禾,你疼吗?”抖着手想要触碰许令禾的脸,却在碰上之前收回,她怕影响小禾调息。
许令禾闭口不言,只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担心。不是她故作高冷,实在是害怕一张嘴就突变成墨鱼,吐他们一脸黑烟。
“你快别扰她,看过了我们就走罢!”元术口中叼着野草抱臂催道,修士渡劫后十分关键,他们在此只会影响她。
“小禾苗,过些日子我们快意楼聚嗷。”韦双靖笑道。
说罢,几人便扯着依依不舍的温雨迟离开了小试炼场。
傍晚的迷踪海边,只剩许令禾如石像般盘坐,一动不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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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师妹此番筑基不易,齐三,你当居首功。”昙容先生抚着山羊胡点首,满目赞许。
“先生过奖。师妹历经艰辛,数次在灵力暴动边缘挣扎都未曾放弃。”齐毓浅笑摇头,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坐在角落的蓝璋真君,笑意加深:“得以筑基,是她破茧成蝶自我重塑。我不过帮衬一二,若将首功归于我,往后在师妹面前,我这师兄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端坐上首的几位仙长神色欣慰,皆会心一笑。更别提渊武道君这个正牌师尊,两个徒弟的人品心性、天赋能力无一不出色,他迎宵峰后继有人。
而蓝璋的笑却不及眼底,几年间迅速苍老的身躯靠在椅背上,显得更为佝偻,听到这番话他本就略显空洞的视线转向,落在这个和他的伊文一般年岁的年轻人身上。
家族断代,费心筹谋数年却一无所获,眼下朔明老儿出尔反尔,他的嫡孙也彻底废了。凭什么?凭什么是他的伊文,凭什么不是他不是别人!
尽管他极力克制情绪,可眼中的透出的一丝仇怨还是被闻鹊精准捕捉。她笑容不变,想起他近几年的行事,闻鹊呼吸微滞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拧。
是夜。
旭雉峰灯烛未点,整个正殿堕入黑暗。
蓝璋真君褪去白日里的赤金法袍,孤身瘫坐主位,手中罹骨符举到眼前。脑海中是那日朔明老儿送来伊文的半臂,令他将此符用在闻鹊身上的情景。
罹骨符若下,受符之人将困于修为尽消、锉骨神滞之痛,再无翻身的余地。他浑浊的眼珠轻颤,迷茫、麻木过后是愤懑和阴狠,他捂住额头无声痴笑,那又如何?
他的仙途,他的家族、子孙……几乎都在崩坏的边缘,其他人死光了又如何?
余光中乍见地上隐约有影子晃动,蓝璋收起罹骨符,虎目一厉翻腕打向殿内的屏风:“谁!”
凶悍有余但杀伤力却大不如前的灵力被轻松化解在屏风之前,“唉…”一声悠长且沉重的叹息飘出。
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闻鹊自屏风后款步而出。她还是那身象征着掌门威严的紫袍,周身萦绕多年上位者的沉淀和淡然,可那双一如往昔清透的眸却盛满痛心。
蓝璋见是闻鹊,原本凶狠的目光凝滞,僵硬地扯动嘴角:“你来了。”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解脱后的释然,终究是一场空。
闻鹊在屏风前站定,远远扔出一根竹箫并几片带着灼烧痕迹的破碎衣物,红着双眼开口:“仕江镇、褚芫生、山门大选以及你对各峰的监探,一桩桩一件件。师弟,你错得太离谱了。”
他猛地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透着无限的悲凉和凄厉:“我错了?我错了吗?!师姐,你高高在上掌一宗主位。你怎知我家族断层失独之痛,如今连伊文都护不住!你们都不帮我,都不帮我!”他肩膀颤动,缓缓低头,双手抱住。
“口口声声为了家族,你不过是被贪欲蒙了心智!师尊从你入门起便……”闻鹊话未说完便被他厉声打断。
“你别跟我提师尊!师尊若非偏心,怎会让你坐上掌门之位!”蓝璋真君此刻双眼暴凸,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世间人皆负我。
“只有你失去了亲眷么?”闻鹊垂眸,呵出闷在胸口的浊气。甩袖挥动屏风,露出她身后端坐着的弼聍老祖,她和蓝璋、镜斓的师尊。
蓝璋眉目间有一瞬地慌乱,却很快被怨恨掩盖:“难得,我这孽徒竟也劳动师尊出山。”
弼聍老祖深深地凝视蓝璋良久,眼前这人竟如此陌生。
恍惚间,她似又看到当初那个抱着她的腿,哭闹着要修炼的孩童,还有后来那个挥着长剑,扬言要行侠仗义一辈子的少年。
千年朝夕悠悠而过,他终是迷失了吗?
“没教好你,是为师之过。”
话音落下,弼聍袖中的锁神环飞出,蓝璋恨意虽在,却也难掩惊惶。就这般认命似的闭目,大殿重回死寂。
直到天边朝霞初绽,闻鹊还坐在旭雉峰冰凉的地上,满心疲惫。
泪水划过双颊,她原本挺拔的脊背骤塌,双肩颤抖,空荡的殿中回荡着压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