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穷尽心机手段所追逐的虚假之物如今尽数成真,想必很高兴吧。
魏郁春漠然地伫立在熙攘之间,看着礼堂内那对唯她知晓身份皆伪的夫妻二人,竟油然生出一番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念头来,可笑可叹。
关阇彦那头,他运上轻功,挂上枝头,在寥落无人的无灯角落,俯瞰主厅里外红红火火发生的一切。
而树下有一个仰着头倍感无语的人,那就是杜明堂,他好似十分气愤,数落着关阇彦,但偏偏又不敢大声,窝囊又气急败坏:“之前说得玄玄乎乎,还以为你要带我们来干什么大事!结果都是说给冯姑娘听的幌子!让她以为任务沉重,好无法怀疑我们的行动。”
关阇彦不以为意,拨拨耳垂,低声回应:“先前的确任务很重,毕竟找不到混入前线的细作,也无法得知我那好弟弟追踪到的周裕之的下落。”
“那是从前,当时你还想直接在今夜就把关昀洲给灭了呢,能不难吗?!”
“洞市后,冯姑娘解了换脸谜题,只要通过她伪装后的身份之手,送出那封迷人判断的信,我们便可高枕无忧。阿彦你可清楚了,但还一直在故弄玄虚,把我们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关阇彦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此难道不好?毕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凶多吉少,安逸些,你不感谢我还说道我,怕是皮痒痒了。”
“这是一个性质吗!”
“随你。”
反正,杜明堂被骗不骗有什么所谓?
关键的是,魏郁春一定要被他蒙在鼓里才是,不然,他还怎么看她与魏澜清对峙时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我们还要待到多久?”
“要一会儿,”关阇彦凝眸望着远处酒宴深处的奢华糜烂,“不知那魏澜清怎么回事,活似个木偶任人摆弄,要想看清楚她的面容怕是没那么容易。”
杜明堂也是方知道,关阇彦口中所谓的“铤而走险”竟是偷窥一番魏澜清的真面目,所以他才会不理解。既然如此,他恨不得当场就回家去干自己的清闲事,结果关阇彦不准,说是入了贼窝岂有轻易出去的道理,事情结束后,惹了魏郁春怀疑,岂不是白干?
他烦地头疼,也泄了气:“那我的好都督,待会儿怎么安排?”
“等冯迎春发信号,确保关昀洲看到了信。之后继续等他们夫妻二人入洞房。”
要不然,看魏澜清这个状态,还有关昀洲看得如此之紧的情况,要想亲眼看看魏澜清的模样,还真就只能等到洞房花烛夜了。
杜明堂活似奓毛的猫,他又恨自己没啥功夫,翻不上树头抓人,只好弹射身子,点名道姓骂道:“关阇彦你这什么恶癖!偷窥人入洞房!你有病吧!!!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关阇彦冷笑,刚好瞥到酒宴客人的人流自动分成两畔,中间的路留给了新婚夫妇,关昀洲正牵着木头人新娘走出去,周遭的人满脸红气,满席的酒香醇厚,看客吵吵嚷嚷,纷纷耍酒疯:“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随着人流一起走的,还有魏家的两位当家人,魏仲傅跟魏夫人。关阇彦笑容僵住,他未曾看到自己父母的身影。他也一直疑惑,为何他消失后,父母却对他的下落不闻不问,后来才知道是被关昀洲钻了空子,可父母与他朝夕相伴,若有异常,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婚宴他们也理应在场……难不成爹娘出了什么事?!
关阇彦心道不妙,哪里顾得上什么恶癖不恶癖,他将杜明堂无情地抛在了身后,眨眼间没了影子。
这下好了,他说不去还真就不去了。真是如他所愿。
杜明堂在后面跺脚追赶,但哪里追得上,南禺的心理阴影还在,他只好唤来几个隐卫陪着自己,生怕小命不保。
关阇彦一路排查,眼耳共用,得知今日婚宴关氏夫妻二人因为身子疲乏故未到场,骗得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了,毕竟谁人不知,关家不喜魏氏?嫌其门第太低。
但关阇彦深知此婚礼中的利益纠葛,爹娘千般不愿也是身不由已,虽知圣人不会闲得特地来关顾此事,但为了日后不被人拿捏过错,他们必是要亲自到场的。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家那迂腐又窝囊的爹!
寻到千烛屋,四面八方摇曳着火红的烛光,不知何时,这片屋子起了大火,一阵袖风扫去,便能荡开一浪火海,火海之中有两个瘫倒在地的人影,知是爹娘。
他见状,浑身发怵,两只拳头攥紧得好似要将自己的指节碎为齑粉。
“关昀洲,你个混账!”
他大骂,紧接着要踹门进去,发现门内已经用大锁栓紧,想从外部破门实属艰难。
他的动静引来了几只恶犬,恶犬咬吠不已,定会惹来人群。火势渐大,他管不了那么多,干脆踢了脆一些的窗子,进入被大火包围的屋子,躺在正中央的关老将军和关夫人却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他远观过去,发现屋内散了迷香,爹娘是先被迷晕后,才被人打算烧死的。
“大事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关阇彦听到一群提着水桶过来的下人往这边赶来,他悲哀地看着身前形容凄惨的父母,忍痛退步,他将迷香灭去,故意拖动了一些物事遮挡了火势,保证父母不会出事后快速退离窗子。
此时他才注意到,窗下角落散落了一些花瓣。
他拈起来定睛一看,又是阳春菊!
是,关昀洲怎么可能蠢到在这种关头就想要灭了关家的两位顶梁柱?一旦事成,关氏覆灭,他没一身真本事,踏错一步便引众怒,圣人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快刀斩乱麻,从此世间,又少了一户名门世家。
所以,关昀洲至多会迷晕他们,却万万不敢一把火在人迹众多的地方将他们活活烧死……是这个阳春菊,是他在从中作梗,想要杀人灭口!
阳春菊到底是什么人?!
他早些就算过,关昀洲并非窃取账本的主使人,但他又跟与杜家有家仇的隐华有联系,所以,真正偷窃关家账本的只会是买卖龙骨香、杀害刘春盛,又疑似是刘春盛之子的阳春菊……他与关昀洲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帮他,还是要害他?!
关昀洲为何要助纣为虐?!他疯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刚将妻子送入洞房的关昀洲闻讯,满脸惊愕,立马带着人去了走水的院子。关阇彦故意拿走了散落在地的阳春菊花瓣,躲在暗处,看他这蠢弟弟的反应。
关昀洲不知道阳春菊的存在,又担心家仆众人看见关氏夫妇的存在,被火光照亮的面容上愠怒、焦急、迷茫、恐惧齐聚一堂,颜色丰富,惹人发笑。局势乱成一锅粥,而关阇彦也明白了,他的确不知道走水一事。那个阳春菊别是利用了他,他还傻了吧唧帮人做事,最后被人坑死了他都不知道。
这位阳菊华真是来历不小,表里不一,关昀洲被他哄着骗着,他背地里又捅人一刀,妄图灭了关家。要不然,他为何非要趁着关昀洲没了脸皮的时候作怪?挑的时间也是极妙的,婚礼当夜,人满为患,京中权贵混聚一堂。关昀洲还不在场。
天时地利人和,真是完美啊。
他越想越沉,因为他明白,阳春菊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
本来杀人放火乃机关算尽后之结果,若不是他提前引来家仆,关昀洲也不会发现走水,而关氏夫妇定是必死无疑。
阳春菊定不会走远。
说不定……还在原地静悄悄看着他一手操纵的闹剧。
而阳春菊好似也感受到了关阇彦对他的关注。
关阇彦感受到身后一股阴凉森然的鬼气,一团突兀的花丛生长的深园枯草之中,那团花丛突然癫笑起来,声音极小,咯咯呵呵的,阴恻不已,还让人找不到源头,这些诡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他根本无从判断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身在火光四射的环境,却像极了走在迷雾之中。紧接着,他看到了越老越多,一丛又一丛的花,上面插满了阳春菊,正在远处,有的在前院,有的藏在茂密的松针之中……分布甚乱,那些花丛似在挑衅他,咯咯笑着,上下乱颤,舞上一圈还要拍拍屁股似的扭来扭去,就这样一边舞一边往远处逃跑。
关阇彦腾步追上去,又是越野又是翻墙,忍无可忍,何需再忍,他信手扯下身边一根长了倒刺的树枝,当作箭一般掷出去,刺入一丛,他跑去一看,见有白影,抓住一扯,哪里有什么人,而是一团用灯框架起来的灯偶。
灯偶个头甚小,双手一手持灯一手拈花,两坨腮红扑打在惨白的脸上,拿黑纸糊的毛发上顶着搞笑滑稽的花冠,冠上是浑身上下唯一一处的活物——阳春菊。
明目张胆的挑衅!
关阇彦一夜之间气煞多次,他将灯偶攥成碎纸,远看过去,发现其他的花丛早已不见。
“好一个金蝉脱壳!”
他正奇怪阳春菊若是要逃何须等到现在,难不成是非要故弄玄虚吓他一吓?不可能,他扭作头去,见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院子已无火势,可前方却又一团又一团的红光朝他喷涌过来。
原来他手中攥住的灯偶身上还缠着极细又具韧性的长线,这些长线牵引着灯偶的头颅、脖子、胳膊、腿脚等等大大小小的关节,真正的“阳春菊”在幕后操纵着无数个类似于此的灯偶,如此才营造出方才那番千万花丛一并争放的视觉假象。
阳春菊之所以要吸引关阇彦的注意力,就是为了把这具灯偶留给他。
关阇彦发现灯偶身上绑着的线,远远绑在了触发关宅机关的警铃。他方才扯下灯偶又用力捏碎,夜间瞧不见那些细到看不见的牵引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警铃开始摇摇晃晃,牵扯檐下白只尾铃一起发作,铃中火灯燃放信号,火红若龙,伴随其的是数十只短簇朝他飞过来。
关阇彦听到身后关昀洲的暴喝声:“果然是有人故意放火烧屋,都给我去追!快!!!”
他中计了!
“阳春菊”完完全全将他的罪责嫁祸给了他!他是隐身而去了,而自己却行踪暴露,生死难料!
然而宅子里还有杜明堂、魏郁春等人在其中,他未释信号,孤身犯陷,打算把身后那群跟屁虫引走,好为隐卫们留下护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