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已经消耗了快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跟着提醒找到了穴道底部向上攀爬的路子,那路子上面贴心地搭了泥梯,层层而上,数不胜数,形似天梯。遥遥远上的天眼处放着一弯明月,月华皎白,倾斜而下,把“天梯”的截面照得更清晰了,那高度骇人,简直像是永远出不去的尽头一般。在慨叹人世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工艺时,他也由衷在心底对陶明案此人又多了几分诫心。
听说当年那查销的案子就是他主办的,穴道也是他掘的,立了大功不说,也从一个日夜只能行走在典籍库内搬运案呈的司务,升到了可巡查四方、参议疑狱的六品司直。
一下就从九品芝麻官升到了六品,寒门子弟,无背景无谄媚无同流无合污,实属一大奇事。
他还在向上攀爬,结果沿途遇上了一个趁着十日之期外出对货的“同行”,那壮汉也戴着一只铁面具,身上挂着黑穗子董字铁牌。
那壮汉一眼瞧住关阇彦气质非凡,擦肩而过之时,扫眼过去,瞧见他背在右肩的包裹,呦喝喝道:“阿郎,在外头带了什么好东西啊,给哥儿们几个也瞧个新鲜!”
关阇彦眉头一悚,连忙歪肩,撇去那只忙要往他身上拍的脏手。那个壮汉痞气十足,见问候不成,便要围堵上去。穴梯狭窄,稍有不慎一个踩空就会摔得命丧黄泉,他第一次走这种地势,向来不稳,但这壮汉就不同了,他嚣张跋扈,脚步扎实又稳稳当当,推推搡搡。关阇彦一时间竟只能占据下风。
他左手掣剑,动作隐蔽,亦是一言不发,本想要将碍事的家伙灭于无形。
谁知道,那壮汉嚷嚷个不听,勾搭下来半边包袱后,“咦”的一声退了身子,瞧住那探出包袱头的一簇阳春菊,既是嫉妒又是后怕道:“嚯,我道是哪位大郎这么嚣张呢!原来是董十郎呢!最近傍上大款儿啦!就不把咱兄弟当人啦!”
关阇彦眉头蹙得更紧,铁面具之下,早已埋了一川沟壑。
他满腹疑窦,什么董十郎?
他发现壮汉时不时要觑上一眼肩头上的包袱,那一捧被他阴差阳错带过来的阳春菊不知何时竟漏了出来。
他反应过来,董十郎跟阳春菊有关系!
他挂上招牌式的虚伪笑容,态度也翻转了起来,他反倒是过去拍了一把壮汉的肩头,语气看似平静但暗藏玄机。
他试探着:“这不是多少天不见,天昏地暗的,个个又戴着一般的面具跟铁牌子,一下子怎么就瞧清楚咯?!”
壮汉看了他几眼,平静一息,就在他静声那一瞬,关阇彦邪煞再度上身,本打算试探不成便也不继续伪装,杀了开路也成。
结果开头嗓门最大的汉子忙不迭大拍自己的胸膛,贼嘿嘿一笑:“果然还是董十郎讲义气昂!哥儿也是没想到这刚开穴就碰上了您这么个当红人物,害得哥儿连续几个月都没抢到龙骨香的货呢!整个洞市可都记得您的来头呢!这岂不就是攀上了贵人?!有没有兴趣把你背后那位财大气粗的买家介绍给哥儿认识认识?!”
关阇彦闻言,意识到原来这董郎在意的,根本不是包袱里头冒出来的阳春菊,而是包袱扯开后,黏附在麻绳上漏出去的戎域异香。
他掂量清楚事情原委,乐呵呵地从包袱里提出那段麻绳,充作行内人,把之前章念解释过的“散于无形、干扰视听”的说法再徐徐道来:“此香不消几日便会散得无影无踪,大哥竟然远远一嗅便能嗅得出个好歹?!”
壮汉笑了:“嚯,也不看我们比你入行早上多少年?!你是董十郎,我是董五郎,嚯哈哈!”
关阇彦心想,这行当居然还是以入行时间来给人起外号的。
他还在诱敌:“跟大哥你讲个秘密,我那头的买家还想要这香呢!这不托我过来再寻上几个戎商?大哥们却说这几个月来的龙骨香竟是断货了,我这头可就难办了!”
“哎呀,那位贵客别是做什么黑手的人,他一个人可是托你一把子把老戎商那头所有的龙骨香全部买走了!这龙骨香听着好听,但貌似不是好东西。买那么多回去,早晚出事!董十郎你可也得小心,主顾出了事,铁定招惹上你自己,可别像前年的十五郎,被那什么天煞的陶司直逮得丢了小命儿!”
关阇彦眉眼弯了弯,这壮汉貌似比他想象中的董郎愚笨多了,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几年里的事便都被套了个干净。
他也听得出来,这老董郎是在诱惑他,想让他把背后那什么莫须有的主顾分享给他,真是自作聪明。
“害,没辙,那买家不干正经事,就只信我,打算再干这次就不干了,”他继续装作为难,“听说这次开了双倍的价钱,高达千金,但听大哥讲,龙骨香没了货,这可如何是好!”
壮汉垂眸遛眼,贼眉鼠眼之样愈发明显。
关阇彦不用继续打探,便在他被利益充盈了的双眼里瞧出了他们的心思——
“千金!那可是千金!”
“可惜这小子不肯告诉我渠道!他奶奶的,就算杀了这小子也没办法,背后那位主顾只听他的,到时候便是半只银子都捞不回来!”
不消半晌,壮汉熬不住,自告奋勇:“那好办!能出龙骨香的老戎商多了去了!哥儿我带你去找得了!”
“多谢大哥,届时必要分你一半的货利!”
关阇彦拱手道,看似恭敬不已,实际上面具下的面容早已忍俊不禁,憋了许久的笑。
他本来还苦于自己人生地不熟,要想靠着一把麻绳就去寻线索实在困难。岂料到,线索还能自己送上门来,他这是歪打正着了。
这老董郎唯利是图,定是能带他恨不得将他所认识的一切老戎商都走了个遍,何须他亲自去找?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