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清此话一出,席中瞬间死寂,最是看重颜面、最是持重礼节的贵女们都丢下了一身架子,她们膛目结舌,一会儿望望已经卸下来伪装的魏澜清,一会儿看着面纱之下镇定自若的“钱雀”,最后抬眸远去,看着席上金玉圆小姐的眼色如何。
龚婷率先从席外赶上前来,站到魏郁春身侧,毫不犹豫地护着魏郁春,对着魏澜清吼道:“魏小姐不分青红皂白,这是说得什么话?如今虽然的确有奸细藏在其中,但肯定不会是钱小姐,你此话一出,是诗会吃了瘪下不去脸,便要造谣钱小姐,往她身上抹黑啊!哼!”
魏郁春不开口,她其实是慌的,但更多的却还是得意,毕竟她让魏澜清露出了她真实的面目了不是吗?
她仔细瞧着身侧帮忙说话的龚婷,有些感谢,但同样也感到无奈,心想,没错,她其实就是奸细,很意外吧。
敌不动我不动,魏澜清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在原地宛如石化,一直没开腔。
既然如此,魏郁春也安安静静起来,目光不但不心虚,反而装扮成委屈的模样,让众人都瞧在眼中。
本就不喜魏澜清的刘玉鱼也站了出来,鄙夷道:“龚小姐说得不错,方才钱小姐诗才出众,魏小姐看着是输不起了,如此气急败坏,有失大家闺秀之态,怎能随意往人身上乱套罪名呢?”
“说得是啊!”
诸位贵女频频点头。
还有人说道:“什么奸细能有钱小姐这等才华啊?魏小姐真会说笑。”
“你看她如今这副模样,张牙舞爪的,和最开始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就说吧,魏澜清挺会装的。”
“啧,都督怎么会瞧上这种人啊?”
“嘘!别说悄悄话了,金小姐看过来了!”
金玉圆看着乱如一锅粥的诗会局面,她不但没有像之前一样面露严肃之色,反而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道:“今儿宴席,当真是我办过最精彩的一场了!”
“我好奇,魏小姐你是如何得出那样结论的,是有什么证据么?我是不信你当真是输不起的人。”
看似在帮魏澜清说话,实际上早在最开始就揭了她的短处。
魏澜清察究其意,也终于看清了金玉圆笑面虎的面目,这场鸿门宴上,她百口莫辩,像个罪人,立在舆论中央,被诸人口诛笔伐……可她还是在“钱雀”那双楚楚可怜的眸色中,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嘲弄和得意。
所有人都向着她!她当然得意!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她总给她一种那贱人的感觉。她拼命地把自己拉出不理智的深渊,可所谓的因果报应让她根本无法释然这一切。
她不信,她不信!!!
她早已顾不上奉承金玉圆的话,而是固执己见,想要鱼死网破:“实不相瞒,酒楼奸细一事令我颇为忧心,我见席中贵女们皆是春光满面,唯有钱小姐面纱掩面,不似寻常。不如请钱小姐揭下面纱,让诸人瞧一瞧,好撇清嫌疑。我也是为了诸位好。”
龚婷瞬间瞪大了双眼,她气不过,但是脏话骂不出口,毕竟她家地位在那边,哪能公然冲撞安南都督的面子?
她拉着魏郁春,凑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道:“知道这姓魏的不要脸,没想到这般不要脸!”
魏郁春微微一笑,在抬手安抚龚婷的间隙,也偷偷为自己抹净了额角细微的冷汗。
她终于开腔了:“小女受劣质胭脂所害一事,早在参宴前便在帖子上仔细交代过,忧心容貌受损,不敢出门见人,并非有意隐瞒容貌。小女面容溃烂已久,想要痊愈只怕还要月余时间,小女平日最看重的便是节气和尊严,要我揭下面纱,同要了我的命,有何区别?”
她将焦急时的面红,伪装成了受尽委屈后的愧颜,挤出几丝泪花来,颇为艰难,但还好有面纱帮忙遮住了面上扭曲的褶皱,别人看着泪花,只以为是她在隐忍情绪,比直接流出泪来还要惹人心疼。
龚婷讶然,也不说话了,她拉住魏郁春的手,深表同情。
刘玉鱼更是看不下去了,斥责魏澜清:“魏小姐气不过又碍于无法找人出气了么?女子之容貌,何其重要,魏小姐难道不知?你如此刁难钱小姐,居心叵测,何等无耻!”
有人拉住她,叫她莫要再多言,但也的确有很多性情纯善又直爽的女子向着她,背地里暗骂魏澜清无耻至极,以后大街上见着了必要绕着走。
但金玉圆的看法则不同,她非但不怒,反而有些气极反笑的意味,挑眉看着席下纷乱之局,暗笑良久后道:“魏小姐的担忧,我完全能理解。”
“但钱小姐的难处,我也十分叹惋。”
“不如这样,眼看诗会也要结束了,我们来收个尾,有始有终,如何?”
她叫起身侧的二位婆子,道:“我主动退局,将主场让给魏小姐与钱小姐,免得诸位觉着我是在护着魏小姐,如此更公平些。诗魁的位子便不按照先前的规矩定了,魏小姐与钱小姐斗诗一局,熟赢熟输,自有定数,赢者便是诗魁了。除此之外呢,若是魏小姐赢了,钱小姐就必须揭下面纱以洗嫌疑,若是钱小姐赢了,魏小姐则必须向钱小姐赔礼谢罪。”
金玉圆笑着,饱满的红面上弯着两只笑得快要眯成月牙的笑缝,兴致出奇得高。
东道主都发话了,席中诸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她们互相传递眼神,从一开始的面面相觑,变得越来越形容自洽。
本来她们觉着金小姐提出自退诗会实属荒唐,令她们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金小姐定义钱魏二女输赢的条件有些不对等,凭什么钱小姐就要揭下面纱自抛颜面,而魏澜清只需要道个不痛不痒的歉?
可很快,她们才想起来之前好几轮诗会对决里,魏小姐被钱小姐压得根本没有机会抬头。
金小姐明面上偏袒魏小姐,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比谁都清楚,魏小姐是赢不了钱小姐的,最后所有的糗都是魏小姐出,钱小姐安然无恙不说,她自己不至于成为让魏郁春丢面的罪人。好生刁钻油滑的手段。
魏澜清怏怏不乐,但事已至此,她哪里来的脸面拒绝金小姐的提议,她只好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钱雀”身上,卯足了劲儿,要将她打败。
金玉圆这次根本没有给她们二人任何提出意见的机会,她先入为主,颇为骄纵,她眉开眼笑地坐在主席上,抬手命二位婆子敲锣打鼓,将诗会的落幕之局的排场都给她打起来。
“轰隆隆!请魏小姐、钱小姐出列对诗!咚咚咚!”
元老板还是那副满面油光、笑嘻嘻的模样,他很会看人眼色,这是他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傍身本事。
他踱着憨态尽现的步伐,对金玉圆欠身道:“金小姐是诗会东道主,落幕之事自是要由您亲手承办,还请您出诗题。”
一阵恭维下来,金玉圆更得意了,她鬓上的玫瑰花枝乱颤,开得好似比初来时的还要旺。
她乐道:“元老板所言极是,不如,诗题便为夙愿吧?人人心中都有自己朝朝暮暮都祈盼的愿望,不知魏小姐与钱小姐心中的夙愿是何模样呢?”
诗题雅兴至极,众人皆认为,这便是今晚所有诗题之中,当之无愧的题首。
夙愿么……
魏郁春将落在眼底下那朦胧飘渺纱影上的目光默默移开,雕梁画栋的花厅内,贵女们身上最为时兴的衣裳绘着厅内最姹紫嫣红的色彩,在她眼底迅速铺陈开来,本该是漂亮至极的画面,她却高兴不起来一点。
夙愿一词对她来说亦是如此,本该是引人遐思的美好之词,却勾不住她半点对美好未来的珍贵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