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床尾处也有一只耷拉着双腿荡在支撑软床的木板的外头的,和床上安睡女孩儿一般年纪的小丫头。
她额角鸦羽般的几撮绒毛被汗水浸湿,她脑后扎着的一对羊角辫早已散乱,一半都散落在后脖颈处,有些狼狈。
陆子礼黑袍下颤抖不止的手将羊角髻女孩儿的口捂得严严实实,那小女孩无心继续淌泪,只好挣扎于在他的手缝中寻找呼吸的机会。
陆子礼颤抖而抿紧的唇鼓了鼓,一句从喉间挤出的微哑低吼声,如同深渊般吞噬人心:“今夜为何哭闹,你我分明早有约定!”
羊角髻女孩儿大大的瞳仁被吓得顿缩,她身子软了软,好似松了劲儿。
……
关阇彦在上面步履如飞,即便他已很小心,可若是步入靠近陆子礼所在地室上空的范围,下面的人依旧能很块察觉端倪。关阇彦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沿着空地或者廊道抹黑而行。
可下面的人却不会这么认为,陆子礼浑身汗毛顿立,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不仅是他,被捂住口急促呼吸的小丫头也有了反应,她眼神快速飘到室顶脚步匆忙掠过的地方,紧张地亮了亮眼睛,好似在瞧见什么曙光。
她松骨的身子登时又挺立回来,面对陆子礼的要挟,还是义无反顾地“呜呜”好几声,希冀能被地室上的关阇彦听到。
陆子礼的神色则越来越凝重苍白,他疯魔的劲儿上脑,按耐小丫头的手劲儿变得越来越大,他压声怒道:“住口!”
关阇彦顶多抹黑沿着道路走到尽头,看着每个屋子都关得严实,在外头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端——至于地室内的所有动静,若非俯首帖耳于甬道砖口处,绝然无法感知得到。
他很快就从尽头返回,一头雾水地离开了茅草院,继续回到还在茅房躲雨的病秧子身边守着。
估摸后半夜更难好好入眠了。
察觉关阇彦脚步声走远,直至消失,陆子礼恐怖的狠厉目光骤然空洞了回去,他早已靠着脚步声的变幻,分辨出这是个男人的动作——
白日那两个来自“天台山”的野民没拿走药,定不会轻易离开,他也有意于放出规矩,示意二人若需取药就必须按照他的规矩行事。
否则,坏了规矩的话,那便惊扰了天仙大人,他的愿望就更难实现了!
羊角髻女孩知晓好不容易引来的能帮助自己的人离开了,好不容易升腾的希望化为乌有,满脸又仅剩下了恐惧和疲惫。
小丫头小小年纪就已心机深重,不管是希冀还是绝望,她都只肯藏起来让自己明白,无论是何样的外人都没办法分辨她的情绪变化——陆子礼也不能。
将近子时了,这是秘术施展的必须时间点,片刻不可多,片刻也不可少。
陆子礼一等关阇彦离开,立马掐准时间点,用另外一只手将清洗过的取血的器物熟练地装组起来,他捂着小丫头的口前移到熟睡女孩儿的身边。将各种千奇百怪的瓶瓶罐罐连同割血引血的自制空心针摊开在床头。
陆子礼瞪了一眼神情紧张的羊角髻女孩儿,恶声道:“一个月前,你哭哭闹闹我并无意见,只当是让你熟悉这些必经之苦,但一月既过,你怎可继续放肆?”
说话间,他已经将第一根针扎入了熟睡的女孩儿臂膀上,那根针为取血而故意磨了空心,比寻常针灸所用的针要粗上五倍。
羊角髻女孩儿被此物害得曾痛到哭干泪腺好几日,被针刺过的臂膀也常常布满深紫色淤青,伤处被长衣藏在里头,难以外露。
可床上的女孩却依旧无知无感地阖着眸,一时间不知她究竟是个白净无暇的小美人,还是一具好看却没有呼吸的瓷摆件。
羊角髻女孩儿盯着这个女孩儿,知道这便是陆子礼最为宝贵的女儿,而她的女儿不知生了什么怪病,陆子礼竟要她没日没夜地为其输血续命。
可他坚持到现在,从未见女儿醒过,不管他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一直这样沉睡着,什么反应也不会有。
羊角髻女孩儿记得最初见到这个女孩儿的时候,她皮肤冰白无血色,摸起来也和死人一样没有温度,就吊着最后一口呼吸活着。
陆子礼坚信于某种突然获得的秘术可以起死回生,他信仰指引秘术的“天仙”,对照秘术找到了和他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她,让她为其流血续命。
作为报酬,陆子礼则答应收她这个流窜于各个镇子和村子间的小乞丐做干女儿,她不必食不果腹,不必衣不蔽体。
为了换取这些生机之本,她仅仅需要每日提供自己的血液,还有绝大多数的自由。
她答应了,并且一答应便是一个多月。
如今,陆子礼居然真的靠着天上掉下来的大好秘术,将他那差点下地府的宝贝女儿抢了回来。
他的女儿呼吸趋于了稳定,面色不再枯黄,变得越来越红润,本就白皙皮肤的她,躺在软被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哪有半点绝症不治之样?
可陆子礼却与之相反,因为让他女儿恢复成现在这样的功劳,并不都归功于羊角髻丫头——陆子礼已经将第二根针送入了自己的臂膀,毫无犹豫地,他竟半点闷痛之声都没有发出。
羊角髻女孩对此已不敢再多看,因为她知道陆子礼疯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