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也没动,因为他看得分明,章栽月坐在原地,眉头都没皱一下,姚令喜的刀刚到喉咙,他就徒手,一把握住。
鲜血,顺着他握刃的右手,缓缓滴落。
她疯起来,真的随时化身为兽。章栽月看着姚令喜,对上她赤红欲滴的双眼,不知道她是如何养成这不稳定到极点的性情,左手不自觉抚上她面颊:
“小殿下,冷静一点。”
指腹游弋,他轻轻摩挲姚令喜的脸,“谢家主为了维护你,当然可以随便指认一名女子,捏造伤情,编造事实。事到如今,谁能证明那道所谓施药的断骨伤,不是在虎守林补上的。”
“辩得好!”姚令喜咆哮,震开章栽月左手,双手持刀,全力往前抵——“你不认,就按我的来!你杀我杀得,我也不在乎真害一条性命!”
“山奈你去!把那女人提来,当面对质!”
“是!”
山奈大喝一声,脑瓜子嗡嗡响,转身欲行,章栽月却狞笑一声:“虎守林杏林第一翘楚,补得了断骨伤,蛊惑一个生死边缘的女子,操纵其心志,又能难到哪儿去。”
他云淡风轻,极稳得住,姚令喜瞳仁大震,方知人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不禁仰天大笑,而太子趁机跑来,解开章栽月襟扣,将扭动不止的绿脚蜈蚣,往他衣领塞。
章栽月空垂左手,却不拦不闪,嘴角一勾,望住姚令喜,笑道:“小殿下你自己,不就被谢天贶哄得神志不清,还意图私奔,活生生的例子摆着呢。”
“什么?谢天贶?”
正欲放手的太子钳紧蜈蚣,瞠目结舌——“私奔?谁敢哄骗表妹私奔!!!”
狐疑的眼珠滴溜溜,他看一眼姚令喜,姚令喜表情瑟瑟,再望一眼谢朗,谢朗眼神躲闪,登知章栽月所言不假,“嗷呜!”一声怒号,把蜈蚣甩谢朗脸上。
“老东西,孤对你不薄!”太子气得跳脚,王八拳犹如疾风暴雨,抡起就砸——
“为了你的虎守林,表妹出钱出力,连孤都给你卖力气,活生生把你捧成世外高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想攀龙附凤,让你的儿子勾引她!孤绝不会让你们得逞,孤这就请旨,派兵剿了虎守林!”
太子暴怒,拳脚无眼,可怜谢朗苦不堪言,惊闻“私奔”二字,他震惊丝毫不啻于太子,但他六年没见谢天贶,不知道他对姚令喜做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亏,只能边挨边退,直至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姚令喜气得要死,章栽月被谢伯父逼入死巷,居然死不认罪,还狗急跳墙,玩祸水东引这么阴毒,一眨眼功夫,谢朗不知挨了多少闷拳,姚令喜只能松了刀,一巴掌甩章栽月脸上——
“疯狗!”
五指红印,登时浮现,章栽月却毫不在乎,顺势抓住她手腕,凤眸微眯,无比锐利:“我不会让你逃走,我说过,会对你负责到底。”
狗东西,真的有病!姚令喜手腕生疼,反手再抽,又被一把钳住。
她本就半跪桌上,没有支撑,双手甩不脱也拽不回,谢朗那头“通通通”拳拳到肉,震得她心惊肉跳,却无法赶去解围,简直被章栽月逼疯!
恰在此时,拉不住太子的山奈猛然回头,惊见姚令喜也被钳制,跳起来一脚踹翻章栽月椅子,没成想章栽月死不放手,竟将姚令喜拖进怀里,紧紧抱住。
山奈见状,不能忍,一脚踏住章栽月肩膀,小刀往他手背一扎,愣是将姚令喜生扯出来,姚令喜狂奔,拦腰抱住太子——
“表哥住手,谢伯父是证人,伤了他,谁来还我姚氏一族清白!”
“伯父?!”太子扭头,怒视姚令喜:“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你叫谁伯父?!区区贱民,也配——唔啊!”
太子一声惨叫,双耳被揪得老长!
姚令喜大发雷霆,死揪住耳朵开骂——“老爷子怎么教的你?黎民百姓,衣食父母,社稷邦本,谁比谁低贱?谁比谁金贵?昏头了就去锄地,没人惯着你!”
“山奈!”姚令喜大喝一声,山奈瞬间扛起太子,任他张牙舞爪,一溜烟带走。
殿外众人,战事焦灼,陡看太子跟四脚蜈蚣一样被扛出,不禁纷纷侧目。
姜法大惊,担心太子对章栽月不利,且战且退,重返回殿中,范敦也瞅准机会,带录事主簿二人,摸了回去。
却见,姚令喜正搀扶谢朗落座,章栽月的右手,手心手背都是血,却只随意负在身后,任其流血,还捡起唯一仅存的一只鎏金秘色瓷茶碗,斟了一盏热茶,推到姚令喜跟前。
她不喜,厌恶,甚至想捡起来砸章栽月脑门上,砸死他算了,可是谢朗挨了暴揍,他需要压惊,于是姚令喜只能不情不愿,将茶碗捧到谢朗嘴边。
椅翻桌乱,染血小刀横在地上,明明现场一片狼藉,但是气氛,莫名和谐。
姜法白术等人,默契停手,齐齐上前,察看两边状况,然后都大惑不解。
被扛出去的是太子殿下,怎么鼻青脸肿、受伤最重、伏桌喘气的人,不是章栽月,反倒是谢朗。
若非知晓姚令喜和章栽月有仇,他俩一个斟茶,一个奉茶,看着就如同真夫妻一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姚令喜转头一句话,打破众人疑虑——
“白术,劳你走一趟,带那女子过来。”
“这——”白术面露难色,“下山不易,恐怕那姑娘,受不得颠簸。”
一言既出,众人都心下一凛,谢朗敢下定论,那女子八九不离十,就是章栽月的心上人。
心上人伤到稍微挪动就会要命的程度,难怪他会疯魔成狂,四处攀咬。
范敦和白术等人,素知姚令喜性情,就连姜法都以为,姚令喜哀怜生民,会可怜那姑娘,暂时放她一马,谁知姚令喜接过谢朗饮完的茶碗,轻轻搁下,看向章栽月——
“那便是她命不好,该当死在路上。程千户何在?”
“回殿下,”范敦迅速应声:“千户大人,被柳老大人传去问话了。”
闻言,姚令喜和章栽月,双双震惊——
“什么?老爷子叫去了?”
“柳老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都担心昨夜之事瞒不住,会气坏柳老大人,范敦见状,立刻补充:“殿下放心,下官提醒过千户大人,进去了只管问怎么把国公府种满五谷。老大人喜欢流经国公府的曲江河,心心念念许久,说水清土肥,可以种稻,想必不会出岔子。”
“做得好!”
姚令喜登时转忧为喜,范敦也一脸得意之色,主仆二人喜笑颜开,高兴得像是要跳起来。
章栽月吃惊地凝望姚令喜,袖中,无论血淋淋的右手,还是缓缓攥紧的左手,都翻涌着拥抱和抚摸过她肌肤的触感。
这样的姚令喜,揪着太子耳朵训斥的姚令喜,御下有方的姚令喜,事实上一手扶持虎守林的姚令喜……
无数张姚令喜脸,或娇或嗔,或冷漠或热情,或是张牙舞爪骂他“蠢货”,交织在章栽月眼前。
他心里,已经不是震撼二字可以形容。此时此刻,他无比确定一个念头:不放她走,绝不放姚令喜离开。
转念间,他找到最合适的理由:原以为有明主之资的是太子殿下,但其实,若无姚令喜,太子幼稚狂暴,什么都不是。
就算是为了大兴朝的将来,为了辅弼东宫,也绝不能放任姚令喜,跟谢天贶一走了之。
她必须乖乖在我眼皮底下,哪里都不许去。
章栽月暗下决心,姚令喜确实浑然不知,转头扎进他杀害程山的罪行里面,让范敦去虎守林,提那女子过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