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见略同。”
府兵们嘀嘀咕咕,脑袋挤到一处:“就凭咱殿下在公主府的一应安排,圣上再怎么爱重也不奇怪,估计章大人待会儿,要大吃一惊喽。”
“吃惊好。章大人欢喜,殿下得宠,我们也跟着享福。”
“那是当然!”
火把衬得插话的府兵满面红光,自带豪气——“赌三坛烧刀子,章大人再活一万回也寻不见殿下这么好的,咱快跟上,以免大人高兴,错过了赏赐!”
“说得对!快跟上!”
聚拢的火把再次列阵,仿若腾蛇缩地成寸,飞速穿越长街。
在他们前方,马蹄车轮惊破雪夜,一路飞掠,山奈早就没影儿,程千户追上马车,为章栽月带路的同时,也不住感慨他车技娴熟。
真不愧首辅之名,六艺精湛,出神入化!程千户自知若由他驾车,定不会这样平稳,殿下绝对会在车厢里撞得鼻青脸肿,顿时刷新了对章栽月的认知——
看来章大人并非只会提笔杆子、坐高堂的弱质勋贵,难怪圣上如此器重。
对强者的天然钦慕,令他忍不住多加关注,偶尔转弯,还会趁机回头看。
月色下,章栽月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夜色都掩不住的精致五官,让“郎艳独绝”有了具象。
程千户一个男人都看得入迷,加之章栽月现在是为他家殿下驰骋,技艺超群,风姿飒爽,褒衣广袖中,尽是为殿下灌满的风,鼓鼓烈烈,加上认真而又专注的神色,驾马如同驯龙,气质实在绝。
这就是殿下今夜所嫁的夫婿。
殿下风华绝代,该当这般人物来配!
现在的状况,是否意味着章大人待殿下,有了几分真心?
程千户忍不住寻思:如若章大人回心转意,当然胜过谢天贶无数,先前的事,虽惨烈,但说穿了就是个误会,三公子血洗国公府,天大的仇都当场报回去了,剩下的,只要殿下肯宽恕……
照理说,她起初没吵没闹,安安静静地下嫁,料想也接受了这段姻缘,只不过谢天贶机缘巧合出现,又打扮得跟条救命稻草似的,一时迷去了殿下心智。
如今章大人知错,肯千倍万倍地弥补,为她屈尊降贵、躬身驾车,如若殿下想要,恐怕星星月亮都能摘下来给她,说不准……
还真说不准。
程千户心说我一个男人都顶不住,章大人可是手握整个帝国的男人,要容貌有权势,要才学有地位,要财富有体魄,瞧瞧他现在雄姿英发的气派,三国周郎也就如许这般了吧,收服殿下还不是轻而易举,探囊取物。
堂堂帝国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区区一个谢天贶,如何能相提并论。
良禽尚且择木,为主子择婿,当然要顶格选!程千户暗下决心:先挡挡谢天贶,不让他来见殿下,给章大人认错悔过弥补,多多地争取时间。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赶路要紧。
于是快马一路,转念之际,一马一车,赶至公主府。
门前,山奈已经领数人立候雪中。
未等章栽月吁停三马,山奈就健步窜上,将姚令喜抱了出来。
而姚令喜一眼看到是章栽月在驾车,额头上还挂满豆大汗珠,竞也错愕非常,按住了山奈。
狗男人无事献什么殷勤?想让我派人给岑夫子那臭老头接指?想都别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姚令喜无比嫌弃地撇撇嘴,抬眸望天。
“真是吃饱了撑的,有病。少来这套,只要你乖乖照我说的做,交易照旧。”
几句话,撂得含含糊糊,章栽月没听得很清楚,只一心忧虑她身子,一个眼神给到山奈——去吧,别听她啰嗦。
山奈则冷哼一声,心道你什么玩意儿,也敢教我做事?
“哼!”
重重甩个鼻息,她转头一溜烟跑没影儿,车厢内的虎守林弟子也鱼贯而出,紧随其后。
上阶入门,几人步履匆匆,除一领路嬷嬷,府中空空荡荡,灯也没挂几笼,但闻人语,却遍不见人影。
正在这时,许是被脚步声惊动,一名男子提灯迎面走来,姚令喜认出是谢天贶的父亲,立马乐开了花。
“伯父,您当真来了!”
“四丫头有召,老头子不敢不来。”
谢朗乐呵呵带笑,走进了,一手提灯,一手捞起姚令喜的手腕,边走边给她把脉。
“药僮、煎药童,连带上三爻的三百弟子,都给你带来了,你的侍卫和侍婢,现在都有专人照料,一点小毒,不足挂齿。”
他慢慢悠悠说明情况,以宽姚令喜忧心。
这原本是领路嬷嬷想说的话,可她急于赶去寝殿,被撵得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此刻终于满怀感激的点头称是:
“殿下别担心,每人都卧床歇着,有专人喂药看顾,大家伙都好着呢。”
“那就好。”
有谢朗亲自出手,姚令喜万分心安,但也忍不住咋舌,“不过,也不用惊动这么多人……”
“你的人一来就嚷嚷开了,比炸雷还劲大,五千多人暴跳如雷,我呀,管不住他们。”
谢朗语带无奈,轻轻将姚令喜的手放回虎裘,捋着山羊胡,冲白术耳语几句,让他去调整汤药配比,这才接着说道:
“他们恨不得把虎守林就地给你搬来,我是压了又压,才勉强带这么些人脱身,还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偷偷跑来。
你哟,务必尽早痊愈,去他们跟前活蹦乱跳一阵,否则我担心应国公府,会被他们拆了。
还有你的新婚夫婿,没准也会皮归皮,肉归肉,骨头是骨头,经脉是经脉,拆开了各码一出溜。”
“别!”姚令喜惊声哀嚎——“千万别!”
然而她这么一叫唤,谢朗瞬间变了脸色。
八名弟子也是一万个不明所以——怎么还护上贼人了?四小姐莫非真看上那狗东西了?
场面突然安静,唯有脚步声一刻不歇,姚令喜心知失言,但是她担心说出计划会被谢朗传话给谢天贶,实在不敢解释,只能干巴巴冲谢朗挤个笑脸:
“等我好了,亲自去杀,这才解恨。”
“唔。”
谢朗点点头,含笑依旧,却没再多说什么。
姚令喜只好没话找话:“四哥回来了吧,怎么不出来接我,可是灰头土脸的,正在给我煎药?”
闻言,众人陷入沉默。
山奈大步踏进寝殿,将她安置到床上。
“没有哦,四小姐,少主不在。”
“不在?怎么可能?”
姚令喜支棱着坐直,满眼难以置信。
对姚闻善说谢天贶去了侯府,那是奔着支开姚闻善去的。
她知道姚闻善不会容许谢天贶去见父亲,听言必定急匆匆赶去阻止,而她也就无须继续同章栽月扮夫妻。
在她心里,谢天贶如果没跟在车队后头,就必定是先到公主府,准备为她疗伤才对。
怎么会不在呢?还有什么事,比给我疗伤更要紧……
四哥心里,几时有比我重要的东西了……
讨厌……
须臾之际,姚令喜忧伤了神情,闷闷不乐。
谢朗和众人都知道她和谢天贶是怎么回事,生怕她闹脾气,说出没有谢天贶就拒绝治疗之类的傻话,十双眼睛你来我往,都想让对方出去把谢天贶找回来,没成想姚令喜忧伤归忧伤,看他们迟迟不动手,眼睛眨巴眨巴,弱弱地开口——
“四哥那么大人了,会照顾自个儿,要不你们先给我瞧瞧,我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快给我治得生龙活虎,好接着收拾他,哼,敢丢下我不管,下次就不是咬脖子那么简单了!”
在虎守林谢家面前,姚令喜本性外露,毫不遮掩。
听到“咬脖子”三字,画面感扑面而来,自家儿子被姚令喜按倒了啃的画面让人喷血,谢朗差点没把山羊胡子一把薅秃了,老脸红得透亮,实在无法正经八百地干活,干脆转身跑路,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公主府门前,章栽月面前跪着府中僚属。
领头的家丞叩首拜道:“下官公主府家丞范敦,拜见章大人。”
“家丞范敦?”
雪中伞下,章栽月负手而立,狐疑地眯起凤眸:“圣上封赐一品宁国公主,视同亲王,府中应设王傅、长史、司马等职,怎的只你一个家丞在此?”
范敦闻言,恭敬又拜:
“启禀大人,殿下开府,只设家令、家丞、录事、主簿。家令柳昊昊大人年事已高,今夜之事并未通报于他,现在正安歇后院,故而仅剩下官携录事主簿二人,在此迎奉尊驾。”
解释一目了然,然而章栽月听来,却更为不解:“宗正寺是按亲王府的俸例,按时下拨十三个职司、近五十人之俸禄,小殿下收了俸银,却仅设四人职务,银子都花去何——”
等等。
章栽月突然停下,柳昊昊之名,浮浮沉沉在他脑中,总觉得在哪儿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