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一个问题问完,闻寻还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的话,那么这个问题问完,他就是确确实实后悔了。
今日叫流萤来,本只是想试探试探她与闻景到底有没有关系?
因为江绮玉这件事,无论流萤最初的目标是什么,结果都是令闻寻满意的。
不仅让贤妃折了翼,还让他看到了流萤做局的能力。是以闻寻若想找一个能帮他彻底对付了太后的人,第一个自然还是会想到流萤。
但前提是,要确保流萤是干干净净、可以和自己一条心之人。
太后纵然是必除的杀母仇人,闻景也绝不是什么能得他原谅的好东西。他可不想养虎为患,等扳倒了太后却又给别人做了嫁衣。
可是,当流萤面对自己质问惊恐得不知所措、像是被完全说中晦暗心思之时,他也不知为何没能控制住心头躁动的怒火,偏就像痴男怨女犯了傻才会有的醋意爆发一般,将两件事混为一谈。甚至脱口而出。这简直让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拳。
流萤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闻寻何出此言,甚至都不知道闻寻究竟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会是什么醋意满满、情意深深的鬼话。
闻寻对自己可没有那样的心思。
说好听些,是面儿上给她宠妃身份、与她达成合作好办事。而说实在的,就是闻寻本身也烦她。事成了可喜可贺,不成就无情翻脸,他总也不损失什么。
这点,流萤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并不会被假象迷住。
于是她绞尽脑汁,能想到与“别人”二字挂钩的,就唯有伪造“私会纸条”那件事。
流萤想,一定是江绮玉后来又偷偷跟闻寻告了密,他才这样怀疑自己。
有了些眉目,流萤便舔舔唇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换上细弱嗓音,还故意带了点儿幽怨,佯装打趣抬眸,“皇上明知那是计,怎么还听江美人乱嚼舌根、跟着诋毁嫔妾?”
流萤从闻寻稍有松动的怀中挣开,坐正了身子直视他,好言解释起自己是怎么用那张纸条引江绮玉上钩的。
她以为,这就是闻寻在浴室里所言的正事儿上。
可闻寻却是完全没料到她会驴唇不对马嘴说这些。只顾着看她小嘴吧嗒吧嗒,闻寻愣是一个字儿没听进去。
终于等她停下来了,闻寻才一扭脸没好气接道,“怪就怪你不提前告诉我,被怀疑也是你活该!”
闻寻也知自己方才问得太过冲动、问得稀烂,本还不知如何收场,正巧听流萤说到纸条的事儿,便顺势将此前就有的疑惑一并问了出来,企图掩饰尴尬。
“那你到底是怎么销毁江绮玉手镯的?送她回去的时候我翻过,可是一点没看见。”
隔着远远几个宫,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让手镯消失,若非神明显灵,必定就少不了有人暗中帮忙。
这也是闻寻再次怀疑流萤背后有人的原因。
闻寻实在想不到,一个初入皇宫、谁也不认识的小才人,凭何本事能买通到人为她卖命。最有可能的,还是有人提前在宫中为她铺了路。
那么这个人就必不可能是与流萤同身份、同目标的宫妃,毕竟没人会愿意白给他人做嫁衣。
是以无论闻寻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不甘被夺皇位、妄想卷土重来的闻景可能性最大。他被赶去渭州五年,自然有很多机会早与必将进宫为妃的流萤相遇相识、早作部署。
就像当初太后也提醒过他的,不可以对陇西来的任何一个人掉以轻心。所以事情办得越顺利,就越是让人觉得可疑。
且闻景最会装得谦谦倜傥,哪次宫宴不是引得一众女眷倾心侧目。他若想拿下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只怕勾勾手,魂儿都叫他牵着走。
想到这儿,闻寻不免又狠狠睨了流萤一眼,希望她别是只跟自己装腔作势才好。
流萤却没有留意到闻寻眼中小九九的变化,依旧自顾自解释着,“原来皇上也没看见呐。那日江绮玉就是戴着那个翡翠镯来的,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嫔妾自然是趁她昏迷被抬进偏殿的间隙,偷偷摘下来了呀。”
她当然不会说贺九仪一个字,那可是她最要紧的保命技之一。
闻寻拧眉将信将疑,他极力回忆,可惜江绮玉从来都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想了半晌也是白想,还不如流萤头顶的蝴蝶绒花一跳一跳来得深刻。
只好继续问道,“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她戴去了那个手镯应该只是碰巧吧。”
流萤狡黠一笑,“她不戴效果才好呢!”
“江绮玉那一惊一乍的性子,皇上也不是不知道。要是突然看见自己的东西竟在关采曼宫中被搜出,她根本不会考虑别的,只会一口咬定那就是她的,是关采曼偷了她的。”
“再加之嫔妾早就听说她们二人貌合神离,一个嫉妒无脑得宠,一个嫌弃空摆架子。如今,关采曼偷盗事发在前,又牵连到江绮玉自己身上,她不炸了才怪!必定大闹特闹,跟关采曼撕破脸。”
这话没错,江绮玉那个蠢蛋的确没有冷静思考的能力,见风就是雨,哪里能想到一样的镯子还会有第二个。
当然她也没有兼顾大局的能力。她不懂得与关采曼闹掰,其实就是给贤妃难堪。仗着有太后撑腰自是也全然不在乎,只知道凡危害到她的,都得赶尽杀绝,才能出了那口恶气。
这样一来,贤妃便会对江绮玉大失所望,甚至心怀有恨。
一个是只有一张脸、早晚要去母留子的狐媚子。一个却是呼之即来、还能替她挡下众妃嫔恶毒抱怨的钱袋子。
傻子都知道该偏袒谁。
其实关采曼能留在贤妃身边,不光是其父在吏部有些作为,也少不了真金白银往堆上来。别人可能还不知道贤妃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闻寻却是亲眼见过。
可以这么说,关采曼偷盗这件事如果不是“碰巧”叫江绮玉给撞上,还被闹得人尽皆知,贤妃权衡利弊后一定会对其从轻发落。
虽然生气被蒙在鼓起是跑不了的,但借此宽恕能让关采曼更加死心塌地给自己当牛做马,对贤妃来说,却也是值得的。
这么想想,还真算配得上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只是……如果流萤原本的目的真是这样,那她对自己的了解是不是就太多了?她怎么就认定自己会乐于见到贤妃一伙窝里斗呢?
他可不信流萤真那么有本事,入宫仅仅两个月,就能只凭自己的玲珑心思发现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是谁告诉了她这些?
谁又对这些隐情了如指掌?
闻寻微不可见抿了抿唇,揪拧的眉也丝毫不得放松。像是已经认定了流萤与闻景之间有逃不掉的联系。
从前不知母妃被害真相,闻寻无谓当太后掌控下的行尸傀儡,反正他的人生早已是无边黑暗,再多些荒唐又何妨?
可如今心中有了必报的仇恨,有了死也要一起拽下地狱之人,他的每一步选择都得加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