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乍起,抖落枝头仅剩的几片残叶,似在与秋日做最后的道别。
流萤紧了紧兔绒斗篷的系绳,领着小金子往暴室去,准备送春桃最后一程。
宫中没有专门安置死去奴才的地方,都是先把尸体放在暴室,等晚上再一起拉出皇宫,扔在乱葬场埋了。
暴室守门的老太监突然看见有贵人登门,颇感意外,忙陪着笑脸问流萤所为何事。
得知是来送送自己宫女的,老太监不由得脸上笑褶堆得更深。他知道这样心善的主子,必定不会吝啬这最后一程的赏钱。
于是一字不落讲了小盛子在拉取暴室的路上,已被活活拖死。而春桃则是硬生生挨完三十大板,才尖叫一声断了气。二人的尸体堆叠在暴室角落,只等晚上拉走。
“您可真是位好主子,想那丫头去了下边也会念您好的。只是容奴才多嘴劝劝,像咱们这种下人的命贱,有时候去了反倒是解脱呢。就像奴才,一来暴室就是二十年,根本望不到头啊。”
流萤听了叹气点点头,掏出几粒银瓜子递到老太监手上,客套说着多谢开导。她当然明白老太监讨赏的心思,左也是等人,敷衍几句反而更显自然。
终于等到偷偷来看小盛子的红绡。她躲在墙后面,本想等流萤走了再找老太监说说,给她哥哥埋个好地方。可迟迟不见流萤离开,便先回去准备晚些再来。不料一转身竟直直撞上了小金子。
红绡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往后退,她不认识小金子,但记得这张脸,分明就是方才跟在流萤身边的,怎么鬼魂似的一下子跑到自己身后了呢?
“想活命就跟我走。”小金子也不废二话,冷声开口,语气里尽是威胁。
红绡在得知哥哥死讯后多方打听,也是问到了昨晚在银汉宫发生的大概。
哥哥舍命保下自己,她并不意外,可是春桃为什么也没有供出自己?她们之间可没有那么深厚的友谊。还有关充媛,又怎会也放过自己?
带着满腹疑问,红绡选择跟小金子走。只因小金子跟春桃同处当值,她隐约觉着跟上去,一切就都能得到解答。
她必须知道哥哥这条命,到底要算在谁的头上。
所以七拐八绕见到等着她的人正是流萤后,红绡就开门见山,“请贺才人明示,红绡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红绡屏住怨气,面色阴沉,流萤却挑眉看得欣赏,“倒是和你哥哥一样聪明。”
这话仿佛又给了红绡一剂定心丸,终于涌上些揪心情绪,抖着唇又说了一遍,“请贺才人明示。”
其实红绡也并非多相信流萤,只是此事她再无人可问。唯一知情的关采曼已然被关进冷宫,而且哥哥当众叛变拖垮了她,她又怎会跟自己说实话。
所以当流萤主动来寻她,必然就是有内幕要她知道。
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个仇,必报!
“小盛子昨晚撞倒江美人见了血,趁大家都忙着去找太医的间隙,他曾偷偷求春桃帮他一件事。”
出言解答红绡疑惑的是小金子,他作为全程在场的见证人,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是无可厚非的。所以他特意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
“小盛子知道此次躲不过了,便与春桃商量,想将一切过错都扛到他自己身上,求春桃不要提起你。并承诺会把春桃的那份过错也说成是关充媛的万般逼迫,同时还告诉了春桃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钱都放在了哪儿,说她若有命活,就全部给她。”
红绡狐疑,并不真的相信,拧眉问小金子,“这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还在场,我哥哥怎就敢跟春桃说这些?他们不怕你告密?”
“你觉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小金子不乱分寸,依旧沉静如水。“要么试一试保住你,要么你俩一起死。”
“再说了,他讲那些积攒下来的钱放在哪儿的时候可没背着我。谁能活命就归谁,我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凭白多话惹自己一身腥?也就春桃是个傻的,还天真以为贤妃能放过她。”
小金子斜斜嘴角,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嘲笑。红绡盯着他,渐渐也信了。认钱为主,没什么不对的。
“所以……这真的只是意外吗?”红绡还想再确认一遍。
小金子这次没有作声,而是退到流萤身后,一副不该他再说的谨慎模样。
“当然不是。”
流萤惋惜叹口气,像是方才白夸她聪明一样。而后才意味深长问她一个问题,“你哥哥有告诉过你,他每次从北武门回去都走的哪条路吗?并不是离银汉宫近的那一条吧?”
对啊!
哥哥说过,北边只有银汉宫一个宫室,只要避开银汉宫绕进巷道,就不会有过往的人看见他。
可是昨夜与江美人相撞,却偏偏发生在银汉宫附近!
红绡突然想到什么,“才人的意思是……?”
流萤事不关己般摇摇头,像是并不想继续揣测此事,只说她知道的模样,“汪才人昨晚与我坦白,说是关采曼曾叫她传假消息给江绮玉,引她来我银汉宫附近抓人。”
流萤的话点到为止,剩下只让红绡自己琢磨。她递给小金子一个眼神,示意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些散碎银两交给红绡。
做戏自然要做足,“这就是你哥哥说的那些东西,我不贪死人的玩意儿,今日在此等你就是要给你。”
说完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
红绡叫住他们,目光定定看着流萤,企图看出她到底有没有骗自己。
“如果真是关充媛想害江美人,没道理安排我哥哥去犯这个险。哥哥替她卖命这么久,她难道就不怕若此事失手,反而会暴露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呵呵,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这道理还用我教?”
流萤也是不客气,嗤笑一声,笑她是个傻子。
“你自己也说小盛子为她做事儿那么久了,哪个主子能让一个奴才握住把柄呢?必然是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啊。”
流萤见红绡眼神微怔,继续引导道,“你也不想想,依江美人那性子,平日给她梳头梳疼了都是一顿巴掌伺候,更别提谁把她撞得人仰马翻,还险些害她滑胎,那人还能有活路吗?”
“若非小金子他们碰巧听见了动静出去,恐怕你哥哥就连这暴室都进不了,指不定趁黑哪个池塘就给沉了呢。”
流萤慢条斯理整整帽兜,给足了红绡消化的时间,等见她眼眶愈发殷红,知是听进去了,便又接着劝道。
“冤有头债有主,关采曼偷我东西,还妄想往我头上泼脏水,如今她被打入冷宫再没翻身的可能,其实与我而言,这件事儿就算翻篇了。但至于她是否真的想借江美人之手杀了你哥哥,就得你自己考虑了。”
“我呢,也并非什么菩萨心肠。只是看你福大命大活下来,也权当做做好事儿积积阴德,只要你不蠢钝上我这儿作妖,我又认得你是哪个?”
“而且,若你想得明白,只会比我盯关采曼盯得更紧。能不费心就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