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贺九仪微怔的功夫,流萤已然拿出一早备好的绒布袋递到他手上,里头装着的是一枚成色上乘的青玉扳指。
人活在世唯一不能自己做主的,就是生老病死。尤其在这密不透风的皇宫里,无论大病小情都只能依靠太医署救命。是以流萤早就想好,必要找个有真本事的太医搞好关系。这次松香粉的事儿不过是歪打正着,将她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贺九仪敛眉看了一眼绒布袋,张口便要婉拒。可流萤早有预料,直接一句话将其噎了回去。
“谢谢你的薄荷。”
决口不提谢他医治的话头,他便没法道出贯用的那一套“只是臣分内之事”的说辞。
上次看诊,流萤主动说起二人是同姓本家,任谁都看得出是想套套近乎。可贺九仪根本不接话茬,显然是不愿跟嫔妃有纠缠,又或者说不愿跟自己这种位份低、看不到什么前途的嫔妃有瓜葛。
但今日,贺九仪仍带来了自己求的薄荷,就证明他的疏离不是第二种原因。
那么他不愿跟嫔妃过多纠缠这一点就正对流萤下怀。且看他一脸的清风正气也不似作假,便知此人应是向来如此性子。这就更让流萤满意了。
唯有贺九仪接触旁人浅,才没机会将自己的事往外说。
是以这次,她递出明确示好的青玉扳指试他态度。虽说真正的考验得在事儿上碰,但至少也要先将人拉进来。
然她不用普通赏银,无非是想让贺九仪记住,这跟他从别处看诊后得来的打赏不一样,完全是对他肯帮忙的感谢。并且希望下一次,他也能有求必应。
但贺九仪仍犹豫着不肯收下,流萤就一把抽回手,边转身往内室走,边嘱咐小金子妥帖送客,不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
此后的日子,贺九仪仍是三日来一次,只谈病情,不谈别的。方子一点点减量,流萤身上的疹子也一点点消退不见,直至第四次复诊,她已全然大好。
欣赏着脱变后堪称白璧无瑕的身子,流萤倒觉出几分因祸得福的意思。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拥有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就连腰间的那道伤疤也浅了许多。不禁闭目轻抚,指尖就如同在最柔软的丝绢上轻轻拂过,平滑得感觉不到任何阻力。
唯有轻轻按压,方能感受到肌肤微微凹陷后旋即弹起的轻盈质感,和初春嫩芽一般,满是生命的活力。
宝珠也觉流萤换皮后的美貌更加惊为天人,时不时就问,是否该去通报内侍监把她的牌子重新递上。
流萤却不急。递不递牌子是次要的,皇上想不想见才最重要。
听说近来除了三名新秀女,其余无一人被传召去过甘泉殿。
回想起诓人的猜数侍寝游戏,以及甘泉殿中那副恣意妄为的春宫图,流萤猜测,闻寻并非不喜欢有女人在身边,而是抉瑕索瘢,挑人伺候。
那么闻寻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明日中秋,贤妃秉太后懿旨在承德宫代办设宴,邀众妃嫔品酒赏月,咱们去也瞧瞧热闹。”
中秋是大节,闻寻照理也会去。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重新亮相的契机了。
流萤换上一条鹅黄簇锦的绉纱留仙裙,外罩浅月色暗纹素绡,朦胧又仙气。再簪两根透着微妙光芒的白玉簪,正衬今晚的动人月色。
贤妃对流萤的到来有些意外,见她非但打扮得花容月貌,领口展露的肌肤更是莹润无暇,转念就猜到了来意。旋即笑笑,吩咐琼英速去加张小桌。
幸而流萤仅是五品才人,在她品阶之下的只有宝林孔映欢和采女闵悠悠,随意挤在汪芷柔的旁边也就是了,并不会打乱其他排好的座次。不然贤妃可能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汪芷柔见了她自是开心,还悄悄将坐着软垫往流萤方向移了少许。可被换走的孔映欢却是满脸不愿,但耐于琼英还在一旁不好发作,只得气鼓了眼、拿手中瓜子发泄。
流萤缓缓坐定,望着四周着绫罗、戴珠翠的各色女人,灯火荧荧,恍若让她看见了另一群女人。即便那群人只有素袍斋帽,在同样的夜里,笑容也同样绚烂生魅。
她借着举杯,偷偷瞄看最上首的几个人,试图各自对上名号。但看来看去,终归也只确认得出皇后、贤妃和贵妃。
皇后阮佲伶,戴凤冠独坐正中,将满十三岁,满脸稚嫩,跟一旁老成稳重的贤妃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侧是温雅敛笑的贵妃,宋灵书。成宣元年进宫,虽也被赐予协理六宫之权,但三年来一道旨意没下过,宫里嫔妃有事儿也都不会去找她商议,更像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
用王爷的话说,贵妃完全是稳固朝局的牺牲品。即便有着中书令嫡长女这样显赫的身家,也无法为自己争上一争。
丝竹声响,视线也被鱼贯而出的宫人们扰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碟碟珍馐美味递到流萤面前。目光扫来扫去,终于在一盘醉蟹上满意落下。
醉蟹色泽红亮,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蟹肉的鲜甜。流萤拾起银质小蟹锤,左右张望看看仿佛不知如何下手,但没见何人动,便自行试着砸了两下。声音不大,动作却很狼狈,旋即引来对面几声轻笑。
“先用蟹锤敲碎蟹壳,再用蟹针挑出蟹钳中的肉。贺才人若是不急,也可等宫人帮你拆卸。”
流萤寻着声音抬眼,说话人坐在贤妃下首,按着座次排,应是……二品修媛叶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