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即忘情,亦为至情。其道,生于天地,运行日月,非德心保全者不可得。”
师无虞捻指,草纸上生出灵光,呈现阴阳八卦之象。
纸上卦象以灵文佐释,成形后施法的人动作一顿,又在一旁添上了凡间的文字。
“师尊,若修此道,需斩尽尘缘,达至对一切事物毫不留情的境界吗?”
是话本里讲的杀妻证道,毁天灭地?抑或是前世师无虞屠尽宗门世家那样?
这些话久安宁自然不敢问出,只得旁敲侧击。
师无虞坐下,眉眼在烛光下变得柔和,未因她年岁小而搪塞,将修界道法娓娓道来:“修界三千,道行无数,各人对所修之道都有己身解读。”
宗门百家,诸子散修,各持其道。顺道者荣昌,左道者沦亡。
得道之真谛,修为则集大成;若道本身根底不正,则无终极,唯有失智坠魔下场。
心性坚定,不为七情六欲所扰者,适修无情道。得道者,应见众生万物,无分别心。
剑道丹修、阵法占卜这些词听得久安宁一阵发懵。
师无虞适时开口:“你尚未入门道行,囫囵吞枣听学理论易伤心智,为师日后再为你讲习。”
他剪掉烛花,书室暗了下来。久安宁应话点头,骨碌地从蒲团上起身,跟在师尊身后回寝殿。
月色如水,庭外一片皎洁。
身袭玄袍的人与夜色相融,淡然开口:“为何突然问起无情道?”
堆高的竹简后歪出一个脑袋,久安宁紧跟着人:“凡间唱曲说书里,修为至高者多修无情道,徒儿听得比较多。”
“大道三千,天资聪颖及勤学苦练者,皆将有一番作为,非仅无情道为优。”
师无虞回头,探究的眸光落在小人身上。
久安宁心道不好,师无虞改修无情道是后话,此时他是个散修居士。
开山大弟子求学好问自然为好,结果问的是其他道修,作师尊的自然脸面挂不住。
她错开目光低头,竹简后传来声音:“徒儿受教。安宁只是想事先了解修行之事,以补天资拙劣。”
师无虞眸色一动,想到自己在梦魇幻境里的说辞。养伤已有三月余半,教习女孩修行之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若有心得道修行,明日卯时三刻,在武场静候。”
久安宁闻声扬头,嘴快道好。明亮的眼眸弯成一道明月,旋即又脆生生补上:“徒儿谢过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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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终撑头躺在玉床之上,啃着上次从凤栖山带回的梅枝。嘴边木渣一一掉落,横在油青玉石之上。
“勿要坐躺进食。”
窗框上坐着一面若冠玉、目似朗星的公子,手持酒壶。他望着窗外,脑后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预料到身后人的行径。
“你越发啰嗦了,吾近日又长大了些,不会呛食。”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得意,似乎为了证明所言属实,归终将梅枝卷起,一口吞下。
窗框上的人转身,俊朗面容两侧是一双白耳,耳廓上方狭长尖翘,“你若躺在自己榻上,我断然不会与你浪费口舌。”
狌狌饮尽美酒,走入室内,长袍之下的草鞋若隐若现。
“你日日穿那埋汰玩意儿,没理嫌吾脏你床榻。”
归终故意化为原型,在玉床上撒欢打滚,毛发沾染一片。察觉到飞来的酒壶,他鲤鱼打挺起身,张嘴吃入腹中。
狌狌一反平日温和性子,正色道:“草鞋,不脏;你,才是。”
语毕,他打开衣橱,想寻件长袍更衣。柜内整齐摆列无数草鞋,衣物仅寥寥几件。
归终背地翻了个白眼:“凤栖山那老东西收了个徒弟。”
狌狌面对仅有的三件衣物纠结,对背后的声音充耳不闻。
三件衣服虽说是同样款式,他仍思考良久,选定了左边那套,才肯开口:“前几月在古铜镜内看到了。”
“依你看如何?”
“不见灵脉,不识灵文,身体孱弱,性子胆懦,难成大器之象。”
回想古铜镜内的内容,狌狌就事论事而言。
“吾看倒未必。”归终仰头,前肢伏在玉床,伸了个懒腰。
狌狌的尖耳转了个方向,语调不再平平:“你修炼分化了?”
“吾猜的。若分化成功,吾第一件事就是看凤栖山那老东西什么时候死。”
归终起身跃至狌狌身上,沾了他一身毛发,留下句“多谢款待,吾保证一年内不来扰你清静”,从窗框飞速掠出。
屋内,狌狌继续打理草鞋,数到第三十六双时他意识到什么,伸手摸向胸口处,怀内的古铜镜早已不见。
*
久安宁强撑着锻炼后的浑身酸痛,拖着箕帚,同旁柳、三尺向山下扫去。
自上次丢帚之战,使得又爬了一个上下捡回箕帚,两个小妖仍在冷战之中,分站在女孩两侧,一言不发扫着落叶。
如今一人两妖对扫阶梯皆得心应手,配合格外默契。
换位,扫叶,接住,倒掉……
几近没有需要开口的时候,久安宁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扫到山脚下界碑处,一阵窸窣动静,万千草针又一次袭来:“无知小儿,安敢扰此清净!祸事已生,留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