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筋骨未好,久安宁恐是要当场逃命,然后崩裂全身所有伤口。
足足一个月,她才终于接受了自己从深宅大院到奇异修界的现实。
除去平日偶尔会被神出鬼没的两只小灵妖吓到,她基本习惯了在凤栖山的生活,但如今有个棘手事亟待解决。
她成了无情道魔头师无虞的徒弟。
呃,虽然目测尚未黑化改修。
一月前,久安宁醒后的某日夜晚,两只小灵药引她前去拜见师无虞,这也是坠崖事后二人的首次见面。
师无虞手拿一捆竹简,倚着凭几,身侧夜明珠光亮照着阶下女孩的影子成小小一团。
“久安宁?”
久安宁跪坐在蒲团上,身子微微颤抖,按下心头的慌乱,她嗫语回答:“是。”
师无虞合上竹简,目光落到女孩身上,合身的修行服衬得女孩英气不少。
脖领处露出的肌肤皆缠绕着蝉翼绷带,是种能见度极低,近乎皮肤的药用布料。
久安宁被带回凤栖山时,满身尽是刮伤,浸入瘴气后伤口溃烂蔓延。
浑身上下没几处能看的皮肤,需终日缠绕绷带,按时换药。
起初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旁柳与三尺替她换药。两只小灵妖面面相觑,不懂好心替人类换药为何会落得登徒子的名头。
两小家伙好说歹说,勉强说服久安宁相信低阶妖类是不分性别的,仙君大人吩咐的换药事宜得以照常进行。
但女孩提了个要求:它俩换药时需幻化为女子模样。
于是,现下旁柳、三尺皆身着别扭的衣裙,跟孩童的不倒翁玩具如出一辙,一左一右地站至师无虞身旁,磨药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全然两个年画娃娃守护供奉祖师爷的景象,只是娃娃长得较为潦草磕碜。
两妖欲哭无泪:怎么跟人类解释什么是低阶妖类?
若能灵活幻化成人形,他们怎会生于凤栖山打零工。
旁柳、三尺原是库房里的两件灵器,凤栖山原主得道升天前,经久不见天日,终日吃灰。
受山灵滋养生出妖识,因灵力有限,始终困于漆黑库房。
直至师无虞化主凤栖山,库房大门时隔百余年重启,两只小妖得以见众生万物。
两妖识初见师无虞,不等泪哗哗道谢,便各自被师无虞捏诀赐了新的妖形。
当日,仙君吩咐了他们第一件差事——取夜明珠运去库房,每个角落都布上,以便日后再生妖识。
旁柳、三尺当即一愣,从仙君慷慨赐予新妖形的喜悦中回过神,遂泪哗哗地搬着夜明珠去库房。
摆明是嫌它们长得磕碜……
它们若知有见天日的机会,当初定然精心生化妖形了。
偏祂来时不逢春,早些年没遇上为库房点灯的仙君。
……
角落里的兽型鎏金香炉喷吐熏香,冷竹香气布满庭室,温润怡人。
“写成何字?”师无虞搁下茶盏,许久才轻声开口,嗓音厚沉温和。
“祝久安宁……的字。”久安宁脱口而出,说至一半她猛然心惊,顿了下后转了口风。
女孩摊开手掌,手心向着师无虞,用手指写着字样。
面上纯良无害,实则手心已冒汗咸湿。
“孤苦伶仃,困于荒野——”
师无虞复述着女孩的措辞,久久停顿后薄唇轻启,竟未深究,万幸换了话题。
“此乃修界凤栖山一带,附近有个庄子,你若有心留下,本尊便托人接你过去。若想回凡尘,本尊便为你寻个人家收养。”
话音落,房内一时无声。
女孩垂首立于原地,身侧的手指反复攥紧。
留在修界的村庄,去到凡尘的家户,二者有何区别呢?
见此,高处的那道目光微移,沉缓的声音多了几分拿不定主意。
“如是愿留在凤栖,本尊可收你为徒,教养传授你武功术法,你意下……”
“承蒙师尊允纳门下,安宁愚钝,望师尊不吝赐教。他日有成,永记师恩!”
未等大脑反应过来,久安宁当即上前了两步,软糯的嗓音尽是坚定。
心中渴求学武立身的想法再也压抑不住,她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室内死水般寂静,忙于捣药的旁柳、三尺见此也屏住了呼吸,放下了手中的杵臼。
室内响起师无虞的声音,一贯的冷,似山中泉,“跪下,行叩首礼。”
久安宁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在灵妖们示范下行了像模像样的礼数。
头顶迟迟未传来声音,地上的人也不敢抬头。
“不要掐手指。回去换药,一月后开始教习。”
……
回想至此,坐于地上的女孩心惊,松开了绞掐着的手指。
瘦削的指间布满血红掐痕,有些已然结痂的部分又被抠破,冒出血迹。
一月过余,那日情形久安宁仍记得真切。如今想来,当日自己未免太过冲动。
说不上是急于摆脱前世命运逃离沈家,还是担心师无虞为她寻住家之事有诈,至少她想学武的心是真的。
前世有一袭红衣身影惊羡她许久。
此生不求与友长兮,但求同有半分风姿。
如今她已对师无虞撒谎,编造了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话已说出,没有再反悔的地步。
若是让师无虞得知她是沈家人,保不准坠崖那会儿就给她杀了。
因久安宁伤势未好,这一月以来师徒二人相见次数甚少。
相处下来,她未曾觉得师无虞是滥杀无辜之类。
人冷如冰山,情绪不及眼底,浑身有种与生俱来的淡漠和疏离。
同她交谈时也惜字如金的模样,从不过问她多余往事。
却整日养花喂鱼,救养受伤的飞鸟兽禽放生,必要时还需充当旁柳、三尺争吵时的判官。
她开始怀疑,孤魂飘零十年的见闻是场无端杜撰的梦。
师无虞就是个光风霁月的天才散修,宗门世家也没有暴乱相残。
事不尽人意,方才路过庭室无意听到的对话将久安宁打回现实。
屋里那妖怪提到修界不乏炼化幼童助长修为,虽有遭天谴的风险,但总是后话。
有了齐天修为,还有几人会惧怕天谴?
久安宁心惊自己在凤栖山与羊入虎口无二,日后莫不是被炼化,就是送予那妖怪吃掉。
庭室内归终连打了几个喷嚏,心想定是老东西害他如此。
气愤环顾周身,再没有可吃的物件……
久安宁杵在卧房中央,全身发冷,瘦小的身形在空荡冷清的房屋中显得孤单无助。
“咚咚”。
响亮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她惊慌转头,木门藤纸上透着颀长的身影。
“久安宁,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