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篱重新咀嚼起饭食,为两个时辰后的表演赛做准备。有“三绝神医”事例在前,夕篱想得很清楚:
“若我自己不说,那些对我满心好奇的陌生人,便会替我乱开口。”
长夏追问:“你将如何向江湖介绍你自己?”
“自是,如实介绍。”夕篱一脸诚实地看向长夏,“你必定早看出来了,我的脸,不会说谎。”
“好。”长夏退回身子,抱了双臂,似笑非笑。
江湖人不是傻子。
不惜一切改头换面、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摇身一变焕然成为绣花使的,不止巴柑子一人;
巴柑子既能向梅冷峰秘密传递绣花司首执宝子衿内功蹊跷之事,那自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
今年开春时,墨荷坞收到了一封匿名长信。
那真是一封很长的信,字字泣血、喋喋不休。
虽然收信人写的是“假天保”,但长夏读着,却更像是一篇自说自话、回环往复的自白书:
……嘻嘻,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她宝子衿,才不是如你一样的无名草芥!
她身藏万华神功,她与他们,是同谋!
宝子衿、夏时、天保,他们看天下人全是傻子,他们当着江湖武林的面,演了一出又一出大戏!
你竭尽全力爬进去的绣花司,你以为的那个与旧江湖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不过是旁人的游戏场!
你,又被骗了。
你就是个大傻子!
在江湖,你是被大侠们任意斩杀的臭鱼虾;
出了江湖,你依然是个任人戏耍的傻子……
嘻嘻……我当够了傻子……我一定要向江湖武林,揭发你们万华派、和她绣花司的假面具……
傻子从来不怕死,疯子更不怕;
我此生唯一不缺的,便是忍耐、与等待;
我要你们同我一起血流成河!
我,才是真正坐据深渊、俯视众生的鬼!
我,才是誓死不忘、至死不休的血报恶主!
等着罢,聪明的你们、幸福的你们、拥有着并掌握了一切的你们,终将成为我!我的局中玩物……
自白书最终变为了恐吓信,字迹更是愈发狂乱,匿名者在长信的末尾,署名为“天下第一疯子”。
替神秘疯子送信的快脚,本是墨荷坞里的一只红眼蜻蜓,匿名信一送到,他便决绝地拔刀自尽。
他至死,脸上都带着大业将成的坚定笑容……
不愧是天下第一疯子。
此人一边暗中招拢了众多与他一样的疯子,一边又极其隐匿,令墨荷坞至今亦难以探清其底细……
长夏仍用手撑了脸,歪头看着吭哧进食的夕篱,这一头满脸幸福、专心刨食着的单纯大动物,显然是那个筹谋已久的疯子,期待已久的“关键人证”。
梅初雪惯常将余光落在身旁专注刨食的大动物身上,同时又与长夏转过来的瞳珠,瞬间对上目光。
长夏读懂了梅初雪眼中的自信;
却疑惑她的这位朋友,究竟在自信什么?
长夏看着梅初雪空漠如常的眼,莫名有些看不顺眼。她叩叩桌沿,要夕篱从菜盘子里抬起脸来:
“宝夕篱,你竟一点不好奇你的对手么?”
“还能是谁?青菊谷的某个暗杀毒手呗!”夕篱头也不抬,囫囵着道,语气却很笃定。
此届簪花大会新四子的辉煌战绩之下,是青菊谷参赛二门徒的惨败。他们未能成功晋级前四,即意味着,他们的少谷主将会迎接来自其他人的挑战。
秋可归的“万年老四”,比梅初雪的“蝉联第一”,要简单得多,青菊谷只须晋级一人,再输给少谷主,那么,秋可归便能稳簪“万华四子”之美誉。
但今年的花见池、梅冷峰和云鹤兄弟,来势汹汹、野心颇大,断然是要货真价实地比武过招的。
他们是真朋友,因此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故此,在青菊谷少谷主可能失利之前,万华派必然要推出另一位青菊高手,用以平衡四季堂声势。
夕篱自信他自己作为花海第一医师,辅以他之灵鼻,他必不会输于任何江湖毒手、邪恶炼师。
长夏如何读不懂宝夕篱兀自进食中无言的傲慢,她歪头一笑,径自向来自花海的远客,隆重介绍道:
“你将对上的青菊高手,名作’了了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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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两岸,旧黄鹤楼与新囚月楼,对立而望;
暮江瑟瑟,残阳尽染,冬风拂流,天廖水阔,在万众瞩目中,一点黑影,飘然落于囚月楼之上。
水上舟船、岸上楼阁、以及交错于水岸之上的复道桥栈,其上数万双眼,皆注视着这一神秘身影:
“药师琉璃光如来,一笑疗之病病休!”
此番口号,江夏人及江湖人,皆是今日才听说。
青菊谷一向隐秘,谷中恶主,亦向来神出鬼没。
来自幽秘深谷的了了药师,面覆竖眉大笑的金刚铁面,身着金襕袈裟,腰佩幡花飞扬的精光宝剑。
楼下有几双眼睛,认出了了了药师腰畔那价值千金的宝剑,本是属于扬州卓公子的一笑剑———
但那又如何?
他们不在乎那个卓乐是真是假,只要他肯大方出钱供他们玩乐、陪他们潇洒就好;
他们亦不在乎那卓乐如今是生是死,若他真被青菊恶主处死,那是他罪有应得,他们又何必多舌?
“本人姓宝,名夕篱,乃花海第一医师!”
来自未知花海的神秘医师,身影尚未显现,其嘹亮声响,早已通过滚滚江水,以内力传音至临水所有人耳畔。
好强的内功!
好精妙的内力!
好矜炫的出场预备!
无知小儿。受邀高坐于囚月楼上及黄鹤楼上的贵宾们,其中不乏真正的武学高手,他们微微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