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二郎一介书生少爷,管他是哪方的贵胄、哪派的少侠,抡长胳膊,一掌扇向这郎中多情的手。
“玉树公子”迅速收回手掌,依旧毫无察觉地显摆着他的笑眼:“娘子,你家小丈夫,好凶。”
穆娘子乐开花的嘴角尚未合拢,火气跟着喷出了口:“你个歪郎中,瞎说!他才不是我家的!”
玉树公子“哦”了一声,竟是满脸不信。
因为夕篱明明闻见他二人身上的气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街上众多夫妻店的那一双双或打闹吵嚷、或默契一笑的夫妇,闻来感觉实在类似。
“好啦!人家远来是客,穆三娘担待着些罢。”辛娘子一左一右薅住这一对小冤家,推着二人跨出门去,“再不出城,该没好位置看登楼比赛了。”
辛娘子经过夕篱时,抬头对他道:“我看你似是有些武功在身上,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出城,去参加凌寒十八楼登高赛。”
“凌寒十八楼?就是城外那些石柱子么?”
——夕篱其实比梅初雪更早到达邛崃山麓。但他却不得不望崖兴叹,无奈而归。
当夕篱来返于临邛镇与邛崃山之间时,他无法不注意到,那些矗立在空旷原野上的怪异“石柱”。想来它名字里的这个“十八”,既不确指石柱数量,也远不足以描述其突兀高耸,更多的是抒发一种感叹:
它们究竟是通向天宫的断塔遗迹?
还是从地狱冒出的腐朽巨笼?
如此规整的石柱,必不是天然形成。究竟是何方神圣、何等大手、出于何种崇高目的、怀抱着何般的狂热激情,才创造出这样非属人间的奇迹?
夕篱驻足停下,遥望着洞地指天的石柱,鼻尖上,微凉之风,徐徐拂来。
洁白朋硕的巨鹰,自临邛方向飞来,从高空上投下乌云般的阴影,肆意改变着旷野的阴晴。
梅初雪乘着巨鹰,飞向邛崃崖顶。
夕篱心里很不服气:你这算作弊!
一座山再高,横倒放平下来,也不过十八里距离——邛崃山应更短些,就算它十里好了。
区区十里的短途上,盘踞着巨鹰们的巢穴。
它们是真正的噬命“凶兽”。
远远的,在抵达邛崃山麓之前,夕篱就难以置信地嗅到了巨鹰们浑身喷射出的原始的凶残气息,那不仅仅是嗜血暴欲,更是一种溶进骨肉里的邪恶。
它们日夜逡巡,凌厉鹰眼扫视过每一片平整雪地、不放过任何一道可疑痕迹。它们这样做,绝非出于忠诚的守护,而是贪婪帝王般的占有与控制。
自古以来,这片雪原就是它们的绝对领地。
直到梅傲天,在它们头顶上建起了血梅崖。
他的剑气比它们的怒气更强势、更霸道,它们唯一的信仰名为“实力”,它们不得不向“强者”俯首。
尽管被喂食得很饱,巨鹰们纯粹出于玩乐、或者恶意,它们心中不存在一丝怜悯,它们争抢着、狞笑着,俯冲向任何“擅入”雪线之上的生命。
血梅崖上没有半瓣梅花,也从不需要。
巨鹰们喜欢鲜血绽放于雪地的灼热香味,它们叼回血淋淋的骨头,用以装饰自己的巢穴。
夕篱注意到,载着梅初雪的巨鹰,快要经过石柱时,其凶残气息骤然收敛,并降低了飞行高度。巨鹰贴地飞过,羽翼未曾超过任何一根石柱的顶。
巨鹰低空滑翔时,石柱下渺小如黑色斑点的人影,群情激动、欢呼雀跃。不必听见,夕篱也能猜到,他们嘴里,狂热虔诚地喊着“梅初雪”的名字。
人,就是这样卑微,又自大。
古老凶兽都对之敬畏的神秘石柱,一个二个的人,争先恐后地攀了上去,并且还要例行比赛……
夕篱问:“登高比赛?赢了会如何?”
穆娘子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况且离近了瞧,这一株“玉树”,也完全经得住细看,她笑答:“赢了就大出风头、打响了名头,姑娘们朝你笑、朝你扔花,说不准大师兄梅冷峰也在场,他会请你到梅林里,饮上一杯、交个朋友。”
“梅林”不止是春树缤纷的山林。夕篱早去探过了。梅林坐落在邛崃东南山麓,临水而建,内有重楼飞阁、碧瓦朱甍,恢弘一片,弟子数千。
梅林并非禁地。
礼貌递上名帖,朱红大门或将打开。但若主动叩门,就先矮了人一截。夕篱连连摆头:
“我不想去梅林饮酒,我想上血梅崖骑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