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思绪终于抓住机会,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无名将还沾着两块皮肉的孔雀针举到眼前细看,心中暗暗庆幸——
还好参北斗一向沉迷炼丹,于卧底探查上不甚用心,这次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只来得及在箭囊中倒入大量的迷粉,袖弓失于保养导致准头和力度也差了些,这才叫她和萧成林二人逃出生天。
可是,他竟敢动用孔雀针!
心中一沉,无名情知这一次瓜州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若参北斗是以青龙教的名义来拦截萧成林,怕萧成林真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发现青龙教内部什么阴暗的勾当,因此带人前来拦截,这属于教派内部相互斗争倾轧,他根本不需要乔装改扮,直接亮出身份截人就是;
可他竟然祭出孔雀针,那必然是得到了“太夫人”的默许——至少他有信心能够得到默许。
以无名对母亲和“太夫人”的了解,她们二人对于青龙教中具体的事情等闲是不会插手的,能让参北斗把自己塞进臭气熏天的马匪衣裤里、不惜暴露卧底身份也要就地射杀他,萧成林定然是得到了什么对“太夫人”极其不利的消息——而且是详实的消息。
而萧成林这一趟去瓜州,大约也与此事有关。
若不是中途撞上她,意外耽搁了些时间,也许此时他和他的人马已经靠近瓜州边界了。
一时间,无名心情复杂,望着萧成林的目光也忽明忽暗。
男人一副任人宰割的孱弱模样倒在她脚边,无名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此刻她丢下这个人,联络上家里,自有“太夫人”的人手来接管接下来的审讯和调查,她卧底玉衡书院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可以风光回归了。
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反对——瓜州的事,不能这么含混过去。
其实这两年无名对于母亲的很多指令已经渐渐生出质疑,比如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重用参北斗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大毒虫;比如为什么青龙教多有好吃懒做、作奸犯科的不义之徒,母亲却经常差她去青龙教建的生祠里捐大笔的香火钱。
所以这一次“太夫人”一下令,母亲即刻派出手下百余名间客,却将她这个胜似亲女儿的孩子发配到边陲小镇一个不起眼的书院里,不给她立功露脸的机会。
大约也是看出她的犹疑,开始有些信不过她了。
腹中泛上一缕酸涩,猛地一抽,不知是刚刚吞下去的草叶太粗糙,还是突然意识到母亲不再全心信任自己而有些难过,无名仰起头,大睁着双眼瞪着浓黑夜色中那一泓弯月,让眼中的一点热意散去。
她虽然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但一直是最乖巧听话的孩子,她不想失去母亲的信任。
瓜州怎样,与她何干呢?她只是一个间客,为了组织、为了母亲,骗取他人信任,再看着被背叛的人被抓走,被严刑拷打,被草草抛尸。她撒谎成性,她利用感情,她唱念做打,她没有真心。
就算真是太夫人和母亲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为祸天下,与她何干呢?她只是一个掖庭出生的孤女,全族被夷,母亲生产身亡,连名字都没有留给她。她生无来处,死无归乡,不知祖宗是谁,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她只是行走在阳间的孤魂野鬼,天下如何,与她何干?
一股戾气冲上来,无名伸出手,孔雀针映着火光,在她掌中射出寒芒。
可终究是卸了力,精铁箭矢落地,无名痛苦地将头埋进臂弯。
这个倒在她身边的男人,他教她“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告诉她,不求甚解,不可取也。
他教了她那么多,辨忠奸、分善恶,何为礼义、何为廉耻,若是她真的明知瓜州一事大有文章,却因心中一点私念装聋作哑,定会很失望吧!
可她此番如若弃他而去,叫他被“太夫人”的人拿住了,或许他也就没有机会对她失望,因为她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无名就觉得胸前好似又被参北斗的孔雀针射了一箭,闷闷地刺痛起来。
无名直直地盯着男人背后伸出来的一小截孔雀尾翎形状的精铁,慢慢伸出手,捏住了它。
既然抉择不下,不若就交给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