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林也没追问,他刚才好似突然看见了一根没拔干净的鱼刺,正全神贯注地检查筷头夹着的一小块细嫩的鱼肉。
雅间中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片刻时间,刘登科眼珠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说老弟啊,愚兄记得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怎得一直不肯成亲呢?”
男子听了放下筷子,略有些羞赧地红了脸:“某至今日尚一事无成,不敢误了卿卿终身。”
“哎——此言差矣!”说到这个刘登科可就来劲了,“先成家,再立业!不过,这家中正室,确实要放亮罩子好好挑选,切莫似愚兄一般,被个不懂经济的蠢婆娘误了官途哇!”
许是触到自己的伤心事,刘登科开始对着萧成林大吐苦水,抱怨在乡下侍奉婆母的糟糠老妻如何如何。
萧成林人在心不在地听着,假做受教,连连点头,只着意观察刘登科的举止神态。见他已起了戒心,今日断是再难问出更多消息,于是复又叫了侍宴女倌儿入内,只与那酸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风花雪月。
他的人坐在登临楼中,心思却已经飞去了千里之外。
刚刚刘登科虽只在他的精心诱导下浅浅提了两句,但已足够萧成林窥到其中玄机。
青龙教的原身本是一个在灵州的义庄里流窜卖假药的闲散无赖团伙,十几年前却突然得了高人指点,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大笔银钱,开始在各个州府贫苦百姓聚居的地方兴建当朝太后和太后父亲、西平公任得敬的生祠,祠中更设有专人每日施粥舍药,分文不取,唯有一条——入祠者需得是青龙教教众。
于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在短短几年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一跃成为大夏民间最大的帮派组织。而它的教义也与寻常宣扬神鬼报应的教派不同,青龙帮讲的是教众互助、乐善好施,号召家有资财的教众积极布施捐香火,以换取现世福报——大施舍得大福报、小施舍也有小福报。
于是青龙教的生祠内常年贵客往来,入了教的穷苦人也能得到教中帮补。
听上去是个好的,但有了钱之后,那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开始指派人手建学堂、建道观寺庙,甚至屯田练起民兵来。见有油水可捞,便渐渐有些心思活泛的人想出些名堂来到那教主面前领笔银钱,私底下做起见不得光的勾当。这当中,就有建了个天玑观卖使人成瘾的毒丹的参北斗,和眼前这个搞个偷工减料书院然后先生、学生两头吃的刘登科。
刘登科再如何搜刮,书院的油水毕竟有限,实在也没有多少。
参北斗的天玑观倒是个日进斗金的毒窝,可一则炼制毒丹的原材料难寻,其中最重要的一味麻黄来自金国女真部落占据的蛮荒之地,非大夏使臣官兵难以出入的虎狼之穴。
他日日炼丹不辍,所用麻黄数量巨大,若说他全靠真金白银满天下的药材铺去收购,萧成林是不信的。
且自萧成林“入教”以来,曾借着捐香火的名义走过几处青龙教的地盘,据他暗暗观察估算,青龙教如今每年的支出巨大,光靠生祠里那点看得见的香火钱根本支撑不过半年,即便有三两个似天玑观这样的金蟾蜍镇着,可蟾蜍肯不肯张口,都还不好说。
就看山上参北斗那个奢靡铺张的德行,估计他也不舍得将道观中每年所得银钱,老老实实如数上交教中。
刚才听老酸儒的口风,仿佛时不时便会有个神秘的大金主往教中送一大笔钱财,而这笔银钱在教中流转了几圈之后,便会变成票号里的银票,由教主的亲信送去某处——比如这次,玉门关。
萧成林微微一笑,这么多线索都指向玉门关,看来他不想走一趟也不成了。
只是若他突然间抛下书院中的一众学生和事务离开玉衡山,一去几个月,实在太过惹眼。
尤其现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有个尚未洗脱嫌疑的小间谍,心性未定的小丫头,谁知道若没有他在书院坐镇,她又要听了谁的唆摆,开锁盗洞地摸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萧成林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往街上看去。
方才他一开口,她走得头也不回,也不知道这会儿那小丫头去哪里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