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观后的泡桐林中遍地落花,紫白如纱,倒将这不见灯火的林子衬得飘渺,唯显出一盏镜盘明月,漫天星河黯淡。
“你不像是永萍人,是从何处来的?”
“辰泽,烬缘山。”
二人先后漫步在花林之间,白衣轻盈翻过满地花瓣,不留痕迹。
门冽背手走在前方,步伐平缓似不过闲来兴起赏花散步,又不曾停留,却也像要领人去什么地方。洛凕猜不透去处,便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既不像是有何恶意,却又不知其目的。洛凕实则稍有犹豫,但眼下又是难得的机会。毕竟他一介乡野散修本就难以触及到第一门派的门槛,而此人至少看上去还算好说话。
可洛凕转念一想又有些自暴自弃,他作何要为一句先师嘱托这般犯险呢。
只是来都来了。
“烬缘山?”门冽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是在辰泽东南,离永萍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那么远的地方,到这来也不容易,是有何事要紧?”
洛凕也不避及,直接答道:“是去溯云巅。”
脚步顿时一停,门冽回过身来,稍有些意外:“溯云巅与世隔绝,且向来不容许外人随意上山,大开山门广收弟子也还有一年之余。就算你同我说,我可也没法带你上去。”
“在您看来的确冒昧。”洛凕歉意笑笑,随后道,“如此急切,实则是因先师嘱托。”
“先师嘱托?”门冽微微挑眉。
洛凕不作多言,只随后从袖中取出什么。
那是一条剑穗。
一块镂空圆翡翠系以墨绳,雕的是苍劲松枝,青翠光润。其下坠有两枚孔雀翎状的金饰,末端垂出两条纤长流苏,轻微晃动。
“先师隐居山林已久,无名无姓,唯独临行前留下书信与信物,叫我去溯云巅寻旧友投靠。”洛凕看了眼手中剑穗,笑道,“此为他随身所佩。倘若并无虚假,那么您或许会认识这条剑穗。”
门冽细细打量那剑穗半晌,视线转向洛凕,略带探究:“这东西如今可不太吉利,你就这样拿给我看,不怕我转头告到李殿主那去?”
“我也的确一概不知。”洛凕从容答道,“就算严刑拷问,也难答出半字。”
“好吧。”却听门冽笑了一声,竟也不再多追问,只转而道,“即便你师门不明,认识柏氏家纹却不知栖梧天师由何而来……但凭此物,我暂且信你一言。”
洛凕回以笑意:“那便是确有其人了。”
他只得来一剑一信,却也未曾不许他另取其他。倘若这条剑穗的确能用作信物,那他要弄清自己师父的身份和那柄剑的来历,以及自己失忆的缘由,倒也会方便上许多。何况,他应了去溯云巅,和他自己想做什么也并不矛盾。
一路下来倒也顺利,当是近了。
“旧友?凭我难定。”门冽背过衣袖,转身继续向林中深处领去,话语停顿片刻似在思索,随后又问,“它背面可有刻字?”
“有道署名。”洛凕扫过一眼玉佩背面,便将其收回袖中,“夕终朝。”
却听门冽突兀问:“那你可知溯云巅当今掌门姓甚名谁?”
此话一出,洛凕心下诧异。
那所谓旧友莫非——
却正要询问,洛凕抬头便见门冽回头朝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倒也是巧,我曾在师尊的佩剑上见过,苍松雀翎,许是条一模一样的剑穗。”
再不等洛凕多作推断,门冽已停在前方。
“到了。”
话语间,他们已至泡桐林最深处。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圆镜般的深潭。
一轮圆月正好倒映其中,紫白花瓣环绕镜面铺作一圈,空旷且宁静。潭中唯独一座高亭,八面金丝黑纱飘荡如烟。亭中空空如也,不过一张乌木案,一盏明灯。
“你先前问我栖梧天师,我想应当到此处才好作说明。正巧,你又同我问起柏氏,此二者息息相关,便不妨一同道来。”
门冽说着便往潭面踏去,却并未落入水中,而是如履平地般行过水上,不见涟漪。
“相传壬月仪不喜人烟,栖梧庄尚未跻身五家之前,他便常年在此避世修行。而能到此地打扰他的,只有他的门下弟子。包括师尊在内寥寥几人,而其中,正有一柏氏后人。”
洛凕随后跟上,思索片刻便顺势道:“可我听闻说,当年柏氏离经叛道,便是由壬氏清算。”
正是他才从李言清口中听过的,柏氏曾将乌篁献予大妖,这才招致清算。可经由门冽一说,如今看来,其中关系远不简单。他本意探明乌篁来历,不曾想还牵扯出如此纠葛。
遭亲师灭门,恐怕憎意不减,而那栖梧天师自己又作何感想?
“正是。”门冽答,“壬月仪因此一举成名,在中原无人不晓其事迹。”
洛凕一时无言。
究竟痛心疾首,还是仅仅借此换取名禄?
潭面不广,数步便至亭前。而门冽并未踏入亭中,只低头望向潭中倒映圆月,神色在背光阴影下不甚明晰。再开口时,话语间竟有些许怅然。
“柏氏就此没落,中原更对所谓正道之耻嗤之以鼻,更是传闻四起,不堪入耳。或许作为师长亦心头难平,直至三十六年前,壬月仪曾号召过一场围剿,是对那蛊惑柏家的大妖。千万正道围上原岭,赤竹崖被迫现身,但和它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