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宽阔,光鲜亮丽的人们彼此谈笑,吆喝喧闹不绝于耳。不时几辆镶金雕银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铺地石砖上雕琢的花纹,却并未扬起多少尘土。飞檐冲天,廊柱交错,一派庄严不失烟火,入眼皆是繁华。
洛凕本以为,马车停下后,迎接他的会是重兵押送。谁曾想,那紧闭车门终于被打开,其后却是恍若隔世的城中街景。
虽也不是没去过稍大些的城镇,但许久未见这般光景,一下便叫他有些愣神。
而车前早已等着一劲装打扮的人,青衣短褐,上面是金丝银锈的盛莲。一顶硕大黑纱斗笠遮了脸,看不清样貌,手握一柄长刀。见洛凕还在发愣,那人便走上前来拿刀鞘敲了敲地面。
“先生很忙,快点。”
这声音,正是路途中那个青年。
这人身量和洛凕差不了多少,大约是年纪相仿的,只不过黑纱下垂落的头发是银灰色。语气也不算很好,听上去十分不耐烦。拘押犯人似的态度倒在洛凕意料之中,便只无奈笑了一句:“这是怕我跑了?”
李言清似也有些疑惑,抱着狐狸两步从车上蹦下来,四处望了望:“不直接送我回去吗?来街上做什么?”
青年不搭理,转身就走,健步如飞,也不管二人有没有跟上。
李言清脸一瘪,偷偷朝那人吐吐舌头。
*
不出半里便是目的地。
那是座从外看不那么起眼的茶馆,开在街角,白墙挡了大半,堪堪露出后面二层楼,也没什么精致装潢。门前牌匾上三个大字笔法飘逸又有些随性,写道,灰絮楼。
与此相比,这小小茶馆外的动静倒让洛凕吃了一惊。
离了大路,街道也还宽敞,却水泄不通。许多人围在外面使劲往里瞅着,一边低声议论,话语间皆是兴奋,像里面有什么稀罕玩意,恨不得进去亲眼见一见。
洛凕上前仔细听了听,其中基本是些什么“姬阁主”“阁主回来了”“姬瑾在里边”这类的话。又能绕着这个名字说上好久,把人说得像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仙下凡,见着一面就能增添好多福气似的稀罕。
“听说阁主在辰泽行善布施,前些日子那大暴雨塌了不少山路,遭了灾的人家,几乎都是枫火莲台接济的……”
“哎,坠龙那事听过吧,那些个修士都抢疯了,仗着厉害住在平民家里蹭吃蹭喝,闹得人心惶惶,还是姬瑾出面才镇下来的!”
“家财万贯,又是个大善人,是天下的福气啊。”
李言清见这阵仗却不想往里去了,往洛凕身后躲了躲,嘀咕一句:“还不如押我回家呢……”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洛凕听了个大概,再一想那人把他们押上车时的强硬,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到底几分真假。再看李言清的态度,洛凕唯独确信,应是不太好应付。
只是好在,没有被人看见当时的情况。
“哎!白原川!”却听李言清一声惊呼,是那只白狐狸从他手中挣脱下去,一落地便窜进人群不见了影。
他匆忙去寻,又被洛凕拍拍肩膀,并不着急:“随它去吧。”
“但——”
“赶紧跟上。”
话未说完,那带路的青年先发出声烦躁长叹,而后领着二人径直向人群走去。周围人见状,竟纷纷让开条道来,议论声小上许多,皆带上些敬畏。
“哦哟,齐潭主也来了。”
“后头那不是三少爷吗?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这道长倒是面生……”
“哎,你可别说,指不定是从哪请来的道爷呢,有钱人嘛,看重风水。”
“看着也就十来岁吧,白白嫩嫩像个姑娘似的,能有什么道行?”
“万一呢?就光齐清轩,听说也才二十出头。别看瘦得跟竹竿似的,一刀下去光那风就能撂倒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道上都叫他疯狗啊……”
“不是我说,人可就在这呢,你也不怕被半夜割了舌头……”
洛凕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心下叹气,全当没听见这些不着调的议论。
行过方寸前院,只见其中尚有几桌人,各自品茶议事,见三人走入也未多作关注。气氛仿佛经由大门隔开,外面人声鼎沸,里头茶香沁人颇为安逸闲适,倒衬出朴素茶馆几分淡雅,像是文人对诗吟曲的好地方。
再往里走,一侧有座台子,后头遮着红幕,其前一桌一椅,是说书评戏的布置。馆中安静,不见说书人,却有人不时朝台上望过一眼,似在等候。
洛凕匆匆观察过一圈后,那青年已径直穿过茶馆将他们带上楼。到了一包间门前,青年轻叩两下门便退至一旁,抱刀靠在墙边。
“进来吧。”里面随后响起一温润男声。
看着身旁李言清从进来开始就写在脸上的紧张,洛凕认命地想,看来是跑不掉了。
*
一方茶桌,一盏沏好的茶,几步到头的屋中临窗相对摆了两座罗汉榻,便没再多布置。窗正对茶馆中的戏台,正方便倚窗听书,茶烟随窗而出,袅袅怡人。
方才说话的青衣人正随意斜靠于临窗坐榻上,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敲,见二人进门,便笑着将扇子一挑示意落座。
一柄青面折扇,一身淡青长马褂温文儒雅,深棕长发束成松散长辫,挽在臂弯,辫尾几近垂地。虽听外头传得富贵顶天,这人身上却不见别的繁杂首饰,唯独后发上那金莲梳篦坠着两条暗红的流苏坠子,随转头轻晃十分惹眼。
认出正是那叫姬瑾的人,洛凕一时紧张却又心下侥幸,至少只有一个,没有其他更不得了的人物在场。又碍于自身处境,他也不好随便开口,犹豫片刻便也只能顺着话落座,静候此人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