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师弟,已经跟你说了百遍,看好你这猫!”玄明拎着小七后颈的手青筋暴起,黄符碎片雪片般从指缝飘落,“你们没来之前,那几只野猫连道观门都不入。自从它来了,整天带着山上的野猫野狗,不是把丹炉撞翻,就是把符纸抓烂。今天!山下秦阿婆托我画好的镇宅符箓,刚凉到廊下,就被它们都毁了!”
朱焰忙将炸毛的小七接过来,小心地将它抱在怀中,低声安抚。染上朱砂的指尖抚摸着它背部顺滑的毛发,在黑色的皮毛上留下了几道红印。时不时挠挠它的下巴,听着它满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玄清师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阿婆的功德都随了,现在道观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符箓可以重新画了......”
未等他说完,朱焰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温和地说道:“大师兄,我这猫是调皮了些,但也说明它有灵气嘛。别动怒,师父每日教导,修心必先修德,养身须先制怒。灵台明净,摒除杂念,心道合一,神明安宁,方能不染六尘。”
玄明见师父在侧,神色间虽有不甘,却也不好多言,遂没好气地接过银两,揣入腰间翻毛的的棉布腰带之中,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且不论这猫儿天性如何顽皮不羁,单凭它那一身如夜黑毛,便视为不祥之兆。就不应该留在道观中,扰了我们的修行。”
这时,老道士看了一眼玄明手中的破烂符纸,也开了口,“玄猫辟异,多伴有邪异出现,玄明说的不无道理。道观乃清净之地,莫要因它引来邪祟,坏了风水。而且——”
老道士特意停下来,看着朱焰一脸柔情望向怀中的黑猫,不像是看畜生,合该是看情人的眼神,摇摇头继续道:“为师总觉得有他在你身边,你心思总是不静啊!玄清啊,不妨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它送往山下,寻一户人家妥善安置,也算是对它的一种慈悲。”
朱焰刚要开口,玄明来了劲头,抢先说道:“师父,眼下便有一好去处,那托弟子画符的秦阿婆,自从媳妇儿生孩子死了,家里就总是不太平。前些日子家中闹鬼,更是将新续弦的娘子吓得一病不起,定是怨魂缠身,所以才来求镇宅符箓。这黑猫既然能驱邪镇宅,不如直接送给秦阿婆家中抚养,就在山下第一家,离得也近,师弟若是想它了,也可以随时过去探望。”
朱焰本想拒绝,可是想到自己现在每日早出晚归,画符打坐,炼丹捻诀,照顾它的时间都少了。山上又清冷孤寂,照小七的性子,应该早就想跑去山下大闹一番了。索性答应了玄明,同他一起将小七送去了秦阿婆家里,顺便给夸父传了句话。
第二日秦阿婆家中那些诡异事件,莫名的阴风,还有夜半哭啼就全都消失了。
玄猫辟异的说法,马上在村子里四散传开,村民们甚至开始传它是在道观中呆久了,有了灵性,将小七视为灵猫,好吃好喝供了起来,谁家要是有个不太平的,就从秦阿婆家借来住两天。
朱焰隔三岔五就会借着下山买粮的机会,来村里探望,与它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晒半日太阳再回山。而且因为吃得太好,每次来见它,都感觉比之前胖了一圈。
“小馋猫,再吃下去,都要胖成球滚着走了。”
“最近有没有想我?看起来是没有,刚开始还会偷偷跑回山上去挤在我床头睡觉,你现在都多久没上山了?”
“做狐狸的时候往山下跑,如今成了猫,还是要往山下跑。滚滚红尘,就这么吸引你么?你这样可修炼不成。”
“哈哈哈哈,别,别蹭我,好痒。沾我一身毛,这黑毛还不如白毛,粘在衣服上,找都不好找。别舔我手了,才刚吃完,莫不是又饿了?”
“诶,别睡,醒醒,听我说。你在这里怎么玩,怎么闹都可以。就有一点,不许随便挑逗人家小母猫,听到没,听懂了就点头,诶,这才乖。”
“等我这一次学会了凡人的本事,以后就能保护你了。是啊,可笑吧,一个神君在凡间,居然要用凡人的法术才能护住一个千年大妖,这不比你听的那些戏文还荒诞?等你回来知道了,一定会笑三天三夜。”
“唉——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
好想你。
朱焰常常就这样,一边给它梳着毛,一边跟它东扯西扯。讲一讲最近又学了什么术法,感叹一下凡人的毅力和智慧,再对着它迷茫的大眼睛表露一番自己的爱意,一人一猫相对而坐,一下午时光很快就过去。等临走时再问一问最近小七都去过哪些人家,记好位置,统统传给夸父。
有了神助,小七的名声愈来愈响,甚至邻村、镇子上的人,都来秦阿婆家借猫。而朱焰知道小七也喜欢见人,便默许了秦阿婆将猫借出,只要保证它的安全就好。
“玄清师弟。”
这日,朱焰刚御风归来,正在井边清洗着被林间岩壁挂破的衣角,就看到玄明拿着一个大包袱喜气洋洋的走进了道观。
“大师兄,这是?”
“给。”玄明将花字锦包袱扔到了朱焰怀里,“上次你给的那些银两换的符纸,除了给秦阿婆画符外,剩下的都在这,你自己留好。”
“啊?那是赔给师兄的,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朱焰有些莫名,总觉得这观里的道士与自己之前对于凡人的印象,有很大不同。
“你的猫把我符纸抓烂,你赔我符纸,这不就两清了,多出来的自然要还给你。我听师傅说,你最近在研究古籍里的符法,你勤学苦练是好事。只是这符纸价贵,你多少也省着些用,平日里练习就不要在符纸上画了嘛!”
“不在符纸上练,那在哪里画?”
玄明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叶:“喏,用这个,咱们观里多得是,随便练。”
“这......画出来也没用吧......”
“诶!画符画符,画在前,你只要画的好,什么都能当符用!何必非拘泥于符纸?那都是为了唬人看的!”玄明说着,又往怀里掏出了一个蓝色的小包袱,“哦,说起来,这还有点银两,是秦阿婆托我给你的。最近你那黑猫在山下可火了,堪比活神仙,那香火比咱们道观都盛,前几日旁边镇子里有乔迁的大户来借猫,给了这些银两,加上之前七七八八散碎银子,都放在这里了,喏,这是清单,你数数。”
看着玄明递来的两张草纸上写满了人名和数字,朱焰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七竟然成了一只招财猫。本想拒绝这些身外之物,但想到将来在凡间可能还有漫长时日,留着些银两,说不定以后有用,毕竟这银钱在凡间,可比什么符法丹药要好使。
玄明刚走出两步,又拍了拍脑袋,转头说道:“对了,师父还让我提醒你,三日后是三十年一遇的天曌日,届时日月同辉,山中灵气最盛。让你别忘了去后山清溪洞中与师兄弟一同闭关。”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数月。朱焰从清溪洞中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奔去了山下,期待看到那只圆滚滚的小黑球。
“借出去了?这次是哪家?”
“这么远?那它几日回来?”
山径雪融,朱焰指尖还凝着洞中寒气:“好,那我过几日再来,辛苦阿婆了。”
桃花初绽,道袍下摆沾着夜露和新泥:“还没回来?以前可从来没有去过这么久。”
细雨纷纷,伞骨在青石板上叩出焦灼:“真的已经在路上了?好,我再等最后两日,若是还没见到它,我亲自上门接它回来。”
一连多日,每次朱焰下山来到秦阿婆家,都是同样的理由。既不告诉朱焰到底是去了何处,也不告诉朱焰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焰已经开始起疑,在这次下山路上,就已经打定主意,今日小七就算在千里之外,也要把它追回来!
“道爷,您来了,快先进屋喝点水。”
朱焰远远就看到村口站着的那个秃头龅牙的男人,是秦阿婆的儿子,平日里很少出现,今日倒是一片殷勤作态,让朱焰更是心生不安。
“李大哥,不必客气,我是来看猫的,今日可该回来了吧。”
“在呢在呢,你看,猫爷在那睡着呢!这段日子可是把它累坏了,那贵人府上大,它跑得欢,不愿回来,要不是您催啊,我们都舍不得让它回我们这小破茅屋住呢......”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朱焰脸色越来越差,神情严肃,目露凶光,一字一顿咬牙问道:“我、的、猫、呢?”
“这......这就是啊......您是不是太久没见它,认不出来了......”
“它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朱焰手中已经燃起了一团符火,“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说实话,要么就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