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披了一件棕色的熊皮大氅,靴底沾的忘川泥,在幽冥殿墨玉地面上拖出蜿蜒水痕。
"呦,白毛煞——"他故意拉长尾音,倚着刻满镇魂咒的门柱,望着身穿月白色长袍,背对着自己站立在殿中央的朱焰,吹了声尖利的口哨,“相好不在家了,大半夜的想起老子来了?”
“正经点,我跟你还没这么熟。”
“咱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了,这还不熟?怎么才算熟?非得晚上睡一个被窝?”夸父说着话,没有往殿内主座走去,大剌剌盘坐在锁魂链绞成的长凳上,随手掏出一节不知是什么的骨头,塞进嘴里,齿间爆开的磷火映得他瞳孔更加幽绿。
“不过还真别说,你不拿你那俩大铁锤的时候,还挺文雅,看着跟从凡间下来的那些白脸书生一样。不过那些书生也就空有皮囊,吃起来又酸又臭,可不如练武的大老粗,闻着臭,但是吃着香。诶,说得老子都饿了,白毛煞,你大晚上过来,要不要吃个夜宵?最近天灾,我这货可全了,你喜欢嫩点的还是老点的?煎着吃还是煮着吃?”
朱焰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神族不用吃东西的吧。”
“咳这话说的,那吃了也不会死啊。吃着玩呗,反正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能给我这个神君塞牙缝,也是他们的荣幸。”
朱焰觉得再聊下去就被他彻底带偏了,赶忙把话题拉回来。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我知道啊,但是,我之前也跟你说了,你,去不了凡间。”夸父舔了舔手指,回味着说道。
“你上次只说,神明现世,会引发灾祸。”朱焰目光坚毅盯着他问道:“可若是没了神力呢?”
夸父这才坐直了身子,翕动鼻翼嗅了嗅,挑眉问道:“不是吧,你真把神力封印了?放哪了?安全吗?要不还是存在我这里替你保管,我这地方地下十八层,你埋哪还能比我这深?”
说罢他又挠了挠头,跳起来围着朱焰转了一圈,说道:“不对啊,你没了神力,怎么能进来这幽冥之地?”
朱焰推开了他凑上来的蓬乱脑袋,冷冷说道:“这与你无关了,只管开门便是。”
“你疯了?!”夸父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指尖燃起幽冥火,照亮对方手腕上缠绕的妖纹,“我说怎么一股妖怪的臭味,原来是你身上的妖气。移花接木封印神力,吸收妖法是逆天道,要遭九天雷殛的!你也不怕引来祸端?”
朱焰反问道:“上古神族陨落,创世神几千年前就杳无音信,如今世间神族大都隐世,天劫?谁来下这天劫?你吗?”
“哈哈哈哈哈你是雄得起哦,天雷都当放火炮嗦!”夸父蒲扇般的大手拍得大腿啪啪响,“老子喜欢!走走走,哥老倌亲自给你扎起!”
说着他甩起膀子撞开殿门,皮靴踩得黄泉路上火星子直冒,一直把朱焰引到了罡风猎猎的轮回台前。对着守门的牛头马面低语了几句,又转身面向朱焰说道:“从这扇门走进去,一路往西二百里,你就能看见他了。他是以魂魄投胎,凡人模样与他做妖精时的化形一样,你看到应该就能认出来。不过......”
他难得敛了嬉色,严肃地说道:“即便你现在没有神力,但是也得记住,小狐狸精去凡间是为了还因果,冥河亡魂的因果大多都不会太好,所以他可能每世都过得凄惨、不得善终。可是哪怕你亲眼见他被剜心剖丹,死在面前,也只能当个看客,不可出手。要是再乱了因果,我可真是回天乏力,怕是他要彻底深陷轮回,再难回来。”
朱焰望着已经半开的人道之门,心思已经飘远,随口应付着就要迈步进去。
“等一下!”夸父拉住他,指了指他的满头冰雪般的白发,“你这头发,是不是有点太扎眼了,还有这相貌,这身材......”
朱焰转身时,三千银发竟已褪作鸦青,身材相貌也少了神相,多了几分凡人气。即便这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不出众的样子了,但在人间仍是如同耀眼星辰。
“诶,再等一下。”
朱焰转过头,看他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不耐烦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不过借你道门,出了事我自己顶着,你若真是害怕,大不了我从次焰山过便是,人间就算再大,多找几年总能找到人。”
“你看看,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脾气老这么急可不好,怪不得凡人有个词叫猴急猴急的,你们猴果然很急。”夸父毫不在意地拉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麒麟骨环。
“当初我不是打碎了你那只骨环,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故地寻了残片,做了这只新的。我看那小狐狸精脚腕上就戴着一只,你戴上这只,跟着他,以后直接去凡间就能最快寻到他的踪迹,不用每一世都来轮回台找人。”
朱焰显然有些意外,小七幼时胆小体弱,总有妖精把他绑起来,扔到山崖下,或是河沟里,半日找不到人,再见到已经半条命没了,若不是神脉相连,怕是已经死了几百次了。朱焰寻了好久的麒麟骨,做了这对麒麟骨环,自己戴一只,小七戴一只,靠着骨环的感应,便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后来这个夸父来了以后,三天两头来找自己打架,那只骨环就在一次缠斗中被他一鞭震碎,散落一地,之后就只能靠着浮生屏来寻找小七的行踪。这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想到五大三粗的夸父竟然还记得。
朱焰扬了扬手,“谢了。”
“诶,不用,你也别误会。我是怕你老是来,真把天劫给老子引过来,毁了幽冥之地,十万恶鬼一旦放出去,三界得出大乱子。要是后土婆婆知道了,得把我做成拆骨鸡不可。”
朱焰淡淡笑了笑,迈入了人道之门,眼前景色突变,耳边从冥府的阵阵阴风声,变为了温柔的清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将空气中的腐臭味道吹散,一股山林间特有的青草味道充斥着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