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好,小妖遵命。”阿善忙收拾了衣衫,提起裙摆落荒而逃,再也不想在这殿里多留一刻,谁知道一会有会蹿出什么奇怪东西。
不到一炷香,白虎就迈进了殿门,腰间悬挂的兽院十三块令牌作出金石声响,进门拜了礼,只一味地看着朱焰憨笑。
“你这么看着我笑什么?”
白虎捋着胡须,意味深长:“我就知道您放心不下小七,绝对会找我来看他的。”
“我是放心不下,我怕他为祸人间。”
“您总说小七是死鸭子嘴硬,我看呐,您也好不到哪去。”
朱焰冷冰冰反驳:“你总说他话多,我看你现在话也不少。”
白虎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催动法力放出了浮生屏,屏内腾起青雾时,朱焰手中茶盏忽凝冰纹,人间已是数九寒天。
浮生屏幻出千般凡间景,白虎一边寻找着胡小七的身影,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朱焰聊起了天。
“山主,刚才那只小羊来找我的时候,喘得可厉害了,到了殿外远远地就让我一个人进来。您干什么了把她吓成这样?”
“我能干什么?她自己碰到了榴花石而已。”
白虎盘腿坐在蒲团上,指节叩得案几咚咚响:“趁着那混世魔王不在,我可要同您好好掰扯这石头的事儿!”
他猛拍大腿发出脆响,又疼得直抽气,“榴花石天下至宝,能存入万千幻象,化出世间万景。当初我要几颗做引子,来炼制这水月浮生屏,还要给长老院写陈情文书、等着递折子、拿朱批,等了几个月,才等来了几颗。他倒好,说什么——”
白虎学着胡小七惯常的轻佻语调,扬起下巴,“我从天宫学来的,在殿里摆七十二星宿阵法,可以凝结山中灵气,有助于修炼。”白虎鼻子闷哼几声,“都是瞎扯!就是看了古籍上写的幻阵摆法,拿来玩的!”
琉璃盏里茶水随着他动作泛起涟漪,映出朱焰垂眸打坐的模样。山神膝头落着几缕檀香烟气,嘴角弯起新月般的弧度:“诶,那也不一定,我倒还真的感觉,殿里灵气较山下充沛不少,坐在殿里,耳清目明。”
“人都不在您还替他说话!再说了,山下牛马羊结队住在一起,什么猪啊狗啊到处搭窝,肯定空气差啊!您是不知道,我洞外新搬来一家猪妖,那气味......”白虎摸着鼻子嘟囔,“大家好歹也是成了精的妖兽,怎么还活得跟山里没开化的畜生一样。”
白虎聊家常一般说起来山下的情况,也想着给朱焰分分心,朱焰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打断他,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停。”
就在白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朱焰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马上看到朱焰起身,来到自己身边,往他眼神方向看去。
只见那浮生屏上显出的是凡间的一处小巷子,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围堵在巷子口,透过缝隙隐约可以见到地上躺着的脏兮兮的少年,正是那副熟悉的面孔。
“你个臭要饭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还说不是偷的我家小姐的?”
“就是!我家小姐刚路过这条街,金簪就丢了,转眼当铺掌柜就说有人拿着金簪来当,要不是因为那家当铺都是我们家的,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拿着钱吃喝嫖赌去了!”
“你这小贼也太猖狂了,敢偷到杜家头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满脸横肉的家仆抬脚碾住少年手腕,小七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蜷缩在一起,手里死死攥着那只金簪:“我说过了!这是我娘的遗物!我......饿得不行了才想要去当掉!我没有偷东西!什么杜家赵家,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认!”
“你还嘴硬!继续打!”
这时,巷口外停着的一只小巧玲珑的雕花木轿中,传出了一身轻咳。
领头的家仆忙止了动作,跟其他几人说道:“先别打了,小姐有话要说。”
拳头与□□碰撞的闷声顿时停止,几个家仆屏着呼吸,听着轿中人的细语。
“唉,我知道你们过得苦,我们杜家乃江南首富,一根金簪本来不值几个钱,每年我爹爹给你们施粥的钱都够买几箱金子了。我又何尝是因为这一根簪子生气?”轿中飘出的女声裹着桂花香,却声声令人胆寒,“我气得是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想着如何靠自己劳作,却是走此偏门左道,平白带坏了风气。真是可惜,今日既让我瞧见,便不得姑息,下辈子可别再做这偷窃之事了。”
说罢,根本不顾小七的辩驳声,从轿中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斜睨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一眼,摇了摇头,轻飘飘留下了一句:“打死吧。”
白虎见状,忙断了浮生屏,脱口而出道:“怎么又......”
“又?”
白虎不会撒谎,吭哧了几句,知道也瞒不过朱焰去,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放心不下小七,这段时间偷偷看了几次,这已经是他第四世了,前几世也是差不多的结局,没活过二十五岁就惨死了。”
“第四世了...”朱焰沉默半晌,感觉心如刀绞,未尽之言化作叹息。
“山主,您没事吧。要不我......”
朱焰望着殿外翻涌的云海,轻声说:“冬天要来了。”
白虎被他一句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啊”了一声。
“传令长老院,我要闭关,山中事交由他们做主。”
白虎退至殿门时回头望,朱焰立在七十二星宿阵中央,榴花石流转的华光里。恍惚间,山神殿又充斥着少年肆意的笑闹声,孑然而立的山神,目光中充满追忆之色,交织着温柔与痛苦。
思念在眼底凝结成霜,旧时记忆涌上心头:他小时候自知遭各族嫌弃,不愿给他们添麻烦,常常一个人守在瑶娘墓前。墓碑后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果树,经过他精心照料,居然真的结出了几颗青果,有妖兽想来摘果子,他就疯了一般去与人家厮打。
有一次朱焰恰好经过,血污满身的小妖也是这样蜷在树下,怀里死死搂着几颗青果,被利爪撕破的后背仍在流血,他却冲路过的朱焰扬起沾血的脸,咧开嘴笑着。
他那笑脸,宛若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带来无尽的暖意与希望,其光芒之盛,令万物失色。
然而朱焰心中,却不由地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
正是因为那一日惊鸿一瞥,朱焰再也不忍心让他流落山下,吃百家饭,受百家苦。趁着狐族长老离世,找了个由头将人接进了山神殿,日夜相依,千年相伴。
没想到,时隔千年,故景重现,苦涩又在心头蔓延。
那日,玄冥木的枝桠上,珠花败落,一夜之间长满了金色的枝叶,遮天蔽日,覆盖了整座山神殿,只是再也无人欣赏了。
当晚,夸父被战战兢兢的牛头从梦中叫醒,听闻来人后,非但没有发火,反倒是仰天大笑了几声。
“我说过了,他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