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小七!”
山风过,山神殿檐角玉铃叮咚乱响。殿门外当值的小妖们鳞甲倒竖,你推我搡挤作一团,谁都不愿迈进殿内一步。
“巴青,昨天我可替了你的班,今天该你进去了!”灰鼠精利爪勾住蛇妖尾鳞,鼠须因发力而乱颤,硬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巴青蛇尾死死缠住廊柱,青鳞刮得白玉地砖火星四溅,压低声音说道:“一码说一码,你替了我的班,大不了我多帮你上一天值,两天也行。反正我可不进去,山主这些日子看不到七殿下,心情本来就差,现在进去,他抬头对上我这张苦瓜脸,岂不是上赶着找骂。不行不行......”
“诶呀!”灰鼠因为身材矮小,挡不住巴青后退的脚步,低头咬着牙,用力抵挡:“山主向来是嘴硬心软,我们受山主庇佑,尽些心意是应该的。山主如今心情不好,骂两句又死不了,你看七殿下从小被骂到大,照样高兴着呢!”
“可不敢,可不敢!”巴青连连摆手,捂着灰鼠的嘴巴:“七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长老们都说了,他是初生麟爪踏凌霄,弱水燃灯照九幽。玉面偏折红尘柳,三界无羁自逍遥。如今已经没有地方,是他紫微七宸太子殿下去不了的了。
巴青说着,还对着凡间的方向拱了拱手:“比不得啊!我就是一条胆小蛇妖,山主一个眼神都能把我胆汁吓出来,还是你去,你去。”
“我是个老鼠,我不比你胆小?你去,你去。”
“山主看惯了七哥绝色,现在对着你们这两个灰头土脸的糙汉自然心烦。”二人推推搡搡时,忽闻身后环佩叮当,但见卷毛羊妖阿善裹着烟霞色轻云舞裙,赤金璎珞缠在黑亮脖颈间,指尖绕着蓬松卷曲的长发,腰肢轻摆便将二人撞开:“七哥平日里可总是叮嘱我们,他不在的时候,要好生侍奉山主,尤其不能让山主一个人呆太久,山主容易犯郁症。七哥对你们可不薄,你们就是这样推来搡去当差的?”
“我们也想让山主高兴啊!可......我们哪有七殿下的本事。”
阿善眼波流转似春水盈潭,云鬓间金步摇簌簌作响,“这时候还是得看本小姐的,我可是刚从西山学了一套飞天舞,去让山主看个乐子。”
琥珀色玉石殿门应声而开,少女旋身如风中落红,水袖翻飞间暗香浮动。朱焰正伏案批文,忽见绯色披帛扫过砚台,抬眼便见一人半掩芙蓉面,眼尾胭脂晕染得比窗外晚霞更艳。
“小......”笔锋微滞,玉帛上洇开墨点,朱焰抬头,才恍然想起,小七已经入了轮回半月有余,顿觉有些失望,“是阿善啊,今日不是你当值吧?”
“巴青有事,我今日替他。”
“哦。”朱焰沉吟一声,目光渐渐锁定到案头那只狐尾木笔——那是他用小七掉的狐狸毛,专门给他做的毛笔,如今也已蒙尘许久。闭上眼,红衣少年研墨的模样便浮上心头。
“山主?”
羊妖见他不语,以为是在看自己,纤纤素手抚过新描的远山眉,暗自心想:看来最新找西山婆婆学的化形术法果然不错,虽不及七哥半分风华,倒比先前粗眉阔口的模样强上百倍。能得山主看上几眼,说明这次化形已经很成功了。
“山主,您都写了半天了,休息会吧。喝杯茶?”阿善素手轻扬,掌心幻出鎏金錾花盏,满杯雾凇清露,一室飘香。
朱焰闷闷地说:“不用。”
羊妖眼波一转,果盘里顿时堆满赤玉般的朱果,熟透的浆液染得指尖殷红似血,上前几步继续问道:“吃点水果?”
朱焰仍是头也不抬,摆了摆手。
阿善咬了咬下唇,并不气馁,又娇笑着说:“那阿善来给您跳支舞?”
墨笔重重搁在砚山之上,朱焰揉着眉心欲要开口,却见那抹烟霞色已旋至大殿中央。
绵羊阿善完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扭动了起来,只是她为了修炼化形,把身家都花光了。这身衣服还是从别处借来,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足尖点地时忽觉腰间丝绦松脱。
但见绯色云霞乱卷,转眼竟将自己裹成个蚕茧似的团子,挣扎着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披帛四散飞出,头发也缠在了一起,金钗玉簪纷落如雨。
朱焰瞟了她一眼,并指轻划,缠作一团的绫罗应声而解,还不忘嘲讽一句:“你这是什么舞?天女散花?”
“不是不是,我没发挥好,山主别急,再来再来。”阿善涨红着脸去拾滚落的白玉禁步,一边走,一边捡。
“我说过不用了,你去把......”
阿善钻进了桌子底下,根本听不到朱焰的声音,不一会,捧着一堆金玉首饰,正摸索着探出头来,羊蹄突然陷入砖缝:“山主,您这块地板都翘起来了,七哥不在,这些小妖就是不仔细!没事,我得了七哥真传,这些修地板、补砖瓦的活,我也会做。”
“别动!”朱焰心一沉,还未说完,就听到阿善的惊呼,一块块青玉石砖如莲花般绽开,蛛丝结成的天罗网兜头罩下,将咩咩惊叫的卷毛羊妖卷入地穴。
“诶哟!”阿善死死捂住尾椎骨,惨叫声几乎掀翻穹顶:“嘶——我的尾巴!山主,怎么你这殿里还有地洞啊......”
“你先别站......”
“什么?”阿善揉着后腰正欲起身,听到朱焰的话,顿时僵住,谨慎地四下望了望,见四周风平浪静,松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发。
发丝飘起来,触到了顶端的蛛网,蛛丝骤然坍缩,压着阿善膝盖不停打颤,紧接着脚下开始出现淅淅索索的声音,洞壁上慢慢渗出水来。
“这又是什么啊?我不会水啊!”洞中的水很快就没过了阿善的脖子,她扑腾着溅起三尺浪花,“这这这水里有东西!还会咬人!”
银鱼群撕咬着松脱的锦带,水下冰棱封住其退路,她呛着水喊破了音:“救...救...咕噜噜噜噜...”
“啧,说了别动......”
就在她在水中忽上忽下,吐着泡泡,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朱焰捏碎手中茶盏。一道金光乍现,殿内水雾刹那散尽,连阿善发梢垂落的水珠都化作星尘飘散。
羊妖瘫坐在玉砖上大口喘气,惊魂未定,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听到朱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看了,幻阵罢了。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妖精。”
“幻阵?这也太真了!”阿善将睫羽挂着的水珠擦掉,“这水珠!还有刚才被咬的痛感!可都是真的啊!”
“幻阵,便是扰乱五感,你越认为它真,它就越真,真假,均在一念之间。”
“可是,山神殿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朱焰没有回答,阿善也自知语失,赶紧找补道:“那也是幻象吗?”
阿善指着朱焰身后,平时插在海螺壳里的那株玄冥木枯枝,此刻缀满鲛珠似的花苞,每片花瓣都映着朱焰袖口暗绣的狐纹。
“以前从没见过它开花,这么一看,倒是不同寻常。”她皱起鼻子嗅了嗅:“还有海的味道呢!”
山神大人深邃的眸中,先是闪过一丝异色,漫不经心抚过枯枝上一片一片,闪着流光的珍珠花瓣,似是忆起了什么,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一声“小七”挂在唇边。
随即又恢复了冷峻神色,回头对着阿善说道:“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
羊妖跪地点头,再也不多嘴一句。
“去兽院唤白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