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少年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早已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江海五味杂陈地微笑着,抬手鼓掌。
笑容很快冰冻在脸上,因为他看到胡奎拥抱了夏云霄,而后理所应当地揽着他的腰下台。
江海恨自己视力太好。
宴会厅很大、他站得这么远,明明该看不真切的——可是那只大手覆在洁白布料上,像一滴赭红的墨水顷刻间玷污了一池清水。
江海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默默地向后转,游魂般悄无声息地走出这栋楼。
夜色墨蓝中带着金属烧灼的暗红,江海循着院内的灯,绕到楼后没人的地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建筑里富丽堂皇,而停车场背面杂草丛生,此刻他面前是一堵瓷砖都已破碎的院墙。
江海并不喜欢抽烟,只有很烦心的时候会抽,因为手指夹着烟、口中吐着雾,好像可以掩盖许多无措。
他痛苦地锁紧眉头,方才那个具有强大冲击力的场景,带着从前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冲破他艰难筑起的堡垒。
七年前,他不得已地不告而别了一阵子,等再回到他们的家,夏天已经搬走了。
而他演的那些小作品的主演,也改成了江海从未听过的名字,夏云霄。
他再去见他,就是在胡奎的豪华别墅区门口,那周围古树参天,充当一堵普通人无法逾越的高墙。
“对,我接受潜规则了,”夏云霄说,“或者说被包养,随你怎么想。”
“小天,”江海弯着腰去抓他的手,“你别这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嫌弃你才走的?我发誓不是的!你又不是愿意的,你只是被灌醉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爱你?”
江海急切地乞求着,要把他往怀里搂,但夏云霄轻轻地、坚定地把他推开了。
“谁说我不是愿意的?既然都要做,不如我告诉自己我是愿意的。”
江海傻了。
“你愿意?你怎么可能愿意——”他不肯松开他的手,下定决心道,“这样吧,你跟我走,我慢慢给你解释我为什么消失,求你了小天,再给我个机会!”
夏云霄不为所动:“江海,现在我已经做好选择了,我最难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眼梢发红,凄美而决绝。
江海耳边仿佛响起了《长恨歌》舞台上那首曲子:“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你不爱我了?”
“我不爱你了。”
“那你爱他?”
夏云霄笑了笑,望了望远处飘渺的云,回答:“我正在努力。”
江海目送着他单薄的背影走进那堵高墙,湮没在茂密的树影里,大门缓缓关上,而他被阻隔在外面。
他心想:算了,你好好活着就好。
这么多个时空,江海从没见过二十五岁的夏天,他不敢再赌一次,不如就这样吧。
一切历历在目,而他今天差点自作多情、重蹈覆辙。
夏云霄根本不是夏天啊,江海,你别傻了。江海把烟头踩灭在地上,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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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一墙之隔的厕所内,夏天正吐得昏天黑地。
刚刚,恶心的感觉在胡奎和他拥抱的瞬间达到顶峰,夏天意识到,金主是真实存在的,而他无法将“自己”和夏云霄剥离开来,他要认同他的星途,就必须认同他曾出卖身体和灵魂的过去。
下了台他就吐了。
那时胡总还没走回座位,夏天可以说是当着人面吐出来的。
他看到胡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甚至还吩咐了他的董事长助理,来跟着关心夏云霄的身体状况。
显然胡总不知道,他吐是因为被他抱了一下,恶心得。
也幸好没有吐在台上,看见的人不多,不然跟刻意拆台没区别——夏天伏在马桶上干呕、眼珠布满红血丝的时候,还能分出心思想这个,他有点佩服自己。
“夏老师,你…没事吧?”厕所隔板外,吴明喊道。
夏天虚弱地叫他一声:“小吴…”
“诶!”
“你联系下司机师傅来,咱们先回去吧,”夏天把胃里呕了个干净,缓缓转过身来坐在马桶上,“我实在有点不舒服。”
他扶着门又咳了几下,嗓子里受胃酸的腐蚀,疼得像刀割。
“好、好”吴明忙不迭答应,“我给你买止吐药了。”
“嗯,谢谢。”夏天隔着门板,给小助理一个疲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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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的一天还没有结束,十二点敲门声响起,胡雨踩着绿高跟,毫不客气地进了屋。
“夏云霄,我真的要跟你谈谈,你最近是在想什么啊?”她把手提包往沙发上一砸,“你试镜我们拒掉的戏,还试了好几次!你拿我这个经纪人当什么?”
夏天叹气,看来袁川还是跟她说了。
可能是今晚经历了更难以面对的事,现在看着胡雨,夏天都没那么打怵了。
只是他吐完没多久,嗓子还有点哑:“胡雨姐你先别生气,我想的是万一试上再——”
“你不要拿胡奎来压我!”胡雨横眉立目,狠狠地甩手,“我明确地告诉你,无论他同不同意,我都不同意你演这部剧!”
“我没有要说胡总,”夏天无奈地想我躲还来不及呢。
他揉了揉嗓子,诚恳地对胡雨说:“我是想说,我今年都过三十一岁了,我觉得应该要转型一下,演点正剧刚刚好。”
“那也不能是这种题材啊!公司培养你、在你身上砸资源,好不容易你能够赚钱了,还要去演那种播不出来的所谓正剧?你以为你是什么啊?艺术家吗?独立电影人?”
“咳咳咳。”夏天咳嗽起来。
看他有点生病,胡雨最开始的怒气也消掉了不少,她交叉着双臂,数落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变了,没想到你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