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黑。
窗棂厚重的帷帐垂落了一地,严严实实地遮掩着,照不进一点光亮,白天黑夜全被隔绝,只有一张榻旁的圆桌上有几支残烛还在燃着,透出微弱的光。
榻上的人双目紧闭,双颊显出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使得鼻梁近左眼处的一颗小痣愈发得深而黑。
雪白被褥之下,他的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住,一头连着手腕脚踝,一头固定在了床头和床尾,大约是怕他挣动伤及了自己,触及皮肤的铁环内侧都用厚厚的棉盖住了。
铁链上有细细的红光流淌着。
床头处有一瓣梅花花瓣,就这么诡异地放着。
屋内静谧得仿佛无人一般,连呼吸都不曾听见。
少顷,沉重的白玉门被挥开,一人悄然走进,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那人走近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之人,眼底透出的光混杂着无尽的痴迷与疯狂,就好似一头恶狼盯着近在咫尺的肥羊,下一刻就能扑上去咬个精光。
他伸出手,轻轻的触摸上昏睡之人苍白的侧脸,从眉梢,眼睫,一路下移到干裂的唇。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紧闭双目的人呼吸陡然加快了几分,连带着一双眉都蹙了起来。但没过一秒,眉头便被抚开,灵力透过指尖毫不吝啬地输入眉心,那人嘴角噙着个弧度,含笑道:“别急,这次的时间就要到了,忍一忍。”
“乖。”
紧接着,他大掌一伸,虚虚地放在被褥之上,顷刻间,绚烂的红光飞起,大量的灵力集中在一起,强悍灵流的气息将烛光一举熄灭,帷帐被吹拂了起来,恍若一场灿烂又盛大的加冕典礼。
下一刻,灵流消散,一颗灵力凝结成的红色药丸落在手心。
那人捻着这点红色,微笑看着昏睡之人的面目又白了几分,一挥手将灭了的蜡烛重新点燃,随后大步走出房间。
白玉门复又闭上,一切安静如初。
五百多年前的一场仙魔混战,野心十足的魔尊意欲夺得普通生灵世代生存的众生道,攻下上仙界,便集聚殒魂渊一众妖魔,以众生道为伊始,展开了长达数年之久的大战。
残阳似血,杀气漫天,尸横遍野。
魔尊蛰伏百年,养精蓄锐。
众上仙倾尽全力才平定了作乱许久的魔族以及蠢蠢欲动势必要分一杯羹的妖鬼族。魔尊灵力大大受损,万分狼狈地躲回了殒魂渊,自此造就了上仙界、众生道、殒魂渊三界相安无事的局面。
这场旷日持久的仙魔混战被后世之人称为清渊之战,清渊之战虽然以上仙界和众生道的胜利而告终,然其损耗之巨大,实在是不可估量,说是两败俱伤也不为过。
好在百年过去,除却那寥寥无几亲身经历过这场骇人听闻大战的上仙,清渊之战在凡人口中倒已变成了传说,作为战场的众生道也已经重新繁荣起来了。
雪云落为上仙在凡间停驻的其中一处地址,方便更好的处理众生道的事务或处理魔物,当然,更重要的却不是为此。
上仙大多喜静,故雪云落平日里是见不到太多人的,而这天却一反常态,众多人集聚于此,前来求学拜师。
在清渊之战后,为助于上仙界的恢复,每隔几年便一定会有上仙来人间收徒,以便他们更好地修成仙人。但飞升成为上仙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天道每一百年轮回一次,降下神格,使凡人拥有长命百岁、灵力灌注的机会,从此成为人人都要敬仰的上仙。
然降下神格容易,得到神格却很难。
虽说人有七情六欲,连和尚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刻,可得到神格者须得有高于常人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不被世俗利欲熏心,不被人常欲望所困,条条框框实在连圣人都自愧不如。
自古以来修仙者不计其数,颇有自命不凡之志气,然而上天降下的神格仿佛都是喂了狗,没一个人接住,这真是让一众仙者好一番哀叹,只好亲自出马授人以书。
雪云落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到一旁树后站着的一个人。
那人斜着身子随意靠在树上,乌发高高挽起,身着一袭黑衣,衣摆上覆着黑金色弯弯绕绕的花纹,似在空中腾云驾雾的金龙。他睥睨着过路行人,微微眯起的眸中泛着凌冽又冷淡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他才漫不经心地眨了一下眼,嘴角扯起点弧度,方才一动不动抱在胸前的手垂下来,隐蔽地动了动,下一瞬,他竟原地变了个身!
容貌没变,只是换了身没那么引人注目的衣裳,然后收起散漫的态度进入人群,很快便融入当中去。
上仙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今日不少上仙下凡去收徒,偌大个地一时半会儿竟难以寻到一位仙者,倒显得更加冷清了。
唯有一人独自站在一棵梅花树旁,安静地眺望着远方,周身清冷的气质与这冷冷清清的上仙界意外的很相配。
此时正值初秋,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有梅花这种植物的,但有两处的梅花却常开不败,据说是特意用用灵力滋养着的。
其中一处便是这里。
空气中浸润着清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微风拂过,不堪重负的花瓣落下来,其中一瓣落到了安静站着的人肩上,他有所察觉,正欲将其拂下,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苍老声音打断了——
“旧谙,不下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