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至月余,天渐渐亮得早了,晨光在水汽中漫散开来,并不刺眼,散着柔和的金,越过重叠的院墙,洒在院落之中,正好照在院中的一株石榴树上。
石榴枝干盘虬,如同书法家游龙走笔,但是不管如何,枝桠总是趋光向上的,这是植物的天性。
抬头,天清气朗,云薄而淡,是个好天气。
楼见语起来的时候,就看见裴湛对着院落发呆,远处有一座望楼,楼见语觉得裴湛是在盯着望它看。
于是,她问:“看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向远方,那是远处高起的望楼的方向。
望楼下方的平座已在丛丛叠叠的民居之间,隐匿不见,只能隐约看见在阿顶上细密的瓦垄,垂脊上的叶形饰也不大能看得见,只能大抵知道第二层下部共有十二根梁头,前后各四根,左右各两根,这是用来承托平座的。
望楼有四阿顶,也即是一座三层的望楼。
这座望楼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它相同的望楼,还有很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这望楼离得非常近,如果这里着火,望楼上的卫士必然一眼能看见。
但是,着火?
这个想法来得如此迅速,以致于像熊熊大火一般点燃了她的不安,如果裴湛也这样想,他想干什么呢?无人知晓。
看出来了她的担忧,他回过身来,安抚她道:“别担心,我之前没有注意过那个望楼,今天就是认真地看了看。”
正说着,轻轻传来了叩门声。
楼见语正疑惑间,裴湛向楼见语解释,“想必是我托人雇的马车到了,昨日收到了诏令,今日得进皇城一趟。”
楼见语并不做挽留,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开挖地道,需要找信得过的人,而她在余阳城内毫无根基,思来想去,只好上门去丞相府求人,至于另外一人,杏姑,她目前还不明白她的立场,不敢轻易将这件事交付予她。
仆人向窦夫人禀报楼见语到访的消息时,她正在给窦相喂汤药,今年冬天十分冷,许多老人都没有撑过去,窦相为着大雪操劳,他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天气回暖,竟然一下松懈下来,人就病了。
“你说,姜姑娘求见?”窦夫人放下药碗,拿起一块方巾给窦相擦拭嘴角流下的药汁,“哪个姜姑娘?”
窦相用手扯了扯窦夫人的衣袖,用气声说:“兰芝,你还不知道是谁?缜润的儿媳,你那未成的干女儿。”
经过窦相这么一提醒,窦夫人才想起来,“你瞧我,都忙糊涂了。”因着楼见语的身份已经被揭晓,窦夫人便自然忘了她还有姜嫱这一层身份。
如今楼见语找上门来,可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窦夫人连忙让奴仆请她进来,将窦相留在里间,她自己出去见楼见语。
楼见语今日穿得依旧简朴,深衣曲裾,颜色青绿,用素绢制成,内里衣是白色的粗绢,外衣则是面料相对密实的细绢,但是已经比初来时讲究了很多,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红漆盒。
“不错,这身衣服素是素了些。但是衬得你行事稳重端方,选得很好。”窦夫人很满意地评价,点了点头。
楼见语对自己的衣着并不在意,只是淡淡谢过窦夫人。
她说着将木盒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株栩栩如生的石榴树,树枝蜿蜒曲折,石榴花虽未着色,但是依旧娇艳,枝叶根根分明,皆向上延展,似有无穷的生命力,其间还点缀着果实,小巧可爱,玲珑有致。
最妙的是,一只云雀落在石榴枝干之上,振翅欲飞,可谓点睛之笔。
“初次登门时,我来的匆忙,没有给夫人带礼物,这几日,又受了夫人不少照拂,我别无所长,只能做个不起眼的小玩意,算是聊表谢意。”
窦夫人怎么能不知道,她口中的小玩意需要花费多少心血,从她手上的小刀口一看便知。
她有些心疼这姑娘,也知道她有事求自己,拉过她的手,让她与自己同坐在八角桌前,“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说罢。”
楼见语也并不多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请夫人给我几个靠得住的人,好修葺宅院。”
窦夫人心里一松,“我以为是什么事,这还犯得着你自己来?”
她点头,摸着楼见语的手,说:“我回头挑好了,派人给你送过去。”
窦相一阵咳嗽声打破了二人的话,他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兰芝,你让徐倘去,好助他夫妻二人落脚。”
窦夫人连忙跑进里间,对着窦相,“你怎么起来了,还操这份心。徐倘不是你的贴身侍从吗?”
窦相坚持:“我说,咳咳,我说让他去就让他去。”他手抓着床沿,努力想坐起来,大喘着气,又咳嗽几声,窦夫人连忙上前搀扶,“你不用,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听我的,让徐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