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亿接过钱青柯递过来的信。
“他没说特定写给谁的,你看看有没有留给你的话。”
钱青柯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心。从仇亿找上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些忐忑,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明星过来了,后面听说是来找原寺灵的,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什么。
虽然从没听原寺灵提过仇亿,但不知为何,从听到他问“请问你见过原寺灵吗”的时候起,她就秒懂了,立刻将原寺灵写好的信从那个四四方方的编织箱篓里取出来。
仇亿没有就近找椅子坐下,似乎并不打算久留,拿到信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原寺灵两个人要靠这种东西来传达某个信息。
他将信封顺着折痕翻开阅览,因为习惯了一目十行,他粗扫了一眼就大概知道里面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识别完眼前的字迹后,他才终于有了一种“哦,这真的是他留下来的东西”的实感。
从开头标准的称呼开始,这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及其仔细,比看几个亿的合同还要认真,甚至还在里面找出了好几个错别字,生怕看漏了什么细节。
原寺灵写的内容大部分和仇亿无关。三分之一的笔墨给了原屋顺,剩下的给了李新云和原田泣,到最后才写给他。
【这一段给仇亿。我想我是喜欢你的,谢谢你让我在这段时间感受到了幸福的行状。我已经接受了船不会一直靠岸这个结局,但是,我并不是很想做那个‘岸’。是你教给我的,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你一定会理解我做出这个决定吧?对不起一声不吭地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如果有缘的话,未来我们在广阔的大海上再相遇吧。】
读完以后,仇亿的指腹都要将那张纸捏皱了,恨不得马上撕了这封信。
他浑身散发着寒意,连着两天没有合眼,他的眼底布满疲惫,眼白处还冒着红血丝。
他没想到原寺灵还有当渣男的潜质。
说走就走,真洒脱啊?
问过他的意见了么?
口口声声说等他回来的呢?!手机关机,电话也打不通,人也搞消失,最后只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诀别信,有这么等人的吗?
因为这封信涉及到不少人,仇亿无权把信带回家。他将信放在桌上,回头问钱青柯:“他说过去哪了吗?”
钱青柯摇摇头:“我答应过他要保密。”
“……”
仇亿定定地看了眼钱青柯,难忍地咋了下舌。
“谢谢你帮助过他。”
他说完,余光瞥见钱青柯想说什么,但他太过生气,一刻也不愿多呆,推门而出,清脆的铃声响了响,招牌上“聋人”两个字的光也跟着闪了闪。
这还是仇亿第一次光顾这里,从看到门口的招牌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原寺灵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工作。
然而心里的愧疚还没点燃,滔天的愤怒就裹挟了他。这是继仇元之后仇亿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被抛弃,他隐约知道原寺灵为什么要离开他,但因为信里面的一句感谢,一句道歉,他就觉得自己没有错了。
走出门前,他气原寺灵失约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走出门后,他又气自己像个小孩一样推卸责任。
他像喝了酒壮胆一样,就着心里面的那丛旺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走出巷子,一边打了通电话过去。
对面没过一会儿就接听了他的电话。
“喂。”
“你弟去哪了???”仇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我怎么知道?你找错人了。”原田泣像是计谋得逞般冷笑一声。
“他离开琬城了。”仇亿沉声道。
“……”
对面安静了片刻。
“怎么可能啊?”原田泣轻笑道。
“你今年来过独山了?”
“是啊。来过。在你去捞你弟的那几天?”
仇亿握着手机的手经脉突起,他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他留了封信,信上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原田泣当然知道他不会再回那座荒山了,因为原寺灵现在住在曙光,所以他不以为意地敷衍道:“是吗?那随便他爱死哪就死哪呗。我现在在见小许家长的路上,你要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通话声戛然而止。
“……”
仇亿坐进车里,盯着通话记录看,除夕那天原寺灵给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估计原田泣就是那天去找他的。
他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感受到了原寺灵在那一天的崩溃。
山上的屋子陈设还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从他昨晚回来到现在,原寺灵一直没有出现过。
仇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原寺灵把屋外晾晒的内衣裤都收进了衣柜。衣柜里面原本留给原寺灵的空间就不多,平时来回换的衣服也就只有那么几件,所以很快就能发现少了什么——一件姜黄色的外套还有夏天穿的几件纯棉白T恤。
他捡起了衣柜里的一条小黄鸭内裤,像手帕一样攥在手心里,可能是睹物思人了,他立刻惶恐地把内裤放了回去。
原寺灵总是乱放东西,Switch被沙发枕压在下面,不知道是故意没有带走还是因为没找着才没带走。
那块仿佛还残留着原寺灵的体温的板子在摁到开关键的时候就亮屏,仇亿犹豫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玩起了原寺灵最近一次玩的存档游戏。
他操作着遥感,屏幕中的人物直奔着峡谷跑,面前就是山崖,可是仇亿却将遥感拨到了底,亲眼看着那个游戏人物掉下来山崖摔死了。
游戏重新开始,他又一次往山崖跑,要么就是往大海里跑,两只眼白上面变换着屏幕光。
一气之下,他将游戏机砸在了茶几上,恰巧撞上了桌角,屏幕立刻应声碎了一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着那道醒目的裂痕,仇亿的心脏猛地一抽,空落落得可怕,随即蹲身捡起来摩挲着屏幕。
他的手心里像是捧着一个随时会停止呼吸的早产儿一样,一股脑地冲出了大门,将机子放在了副驾上,车门一关就往山下驶去。
山脚下的维修店开门营业了,仇亿还记得店老板是李新云遇害那天的目击者,鬼使神差的,他在店门口下了车,带上了那一块游戏机板子。
凉飕飕的店里,胡钦羽正把一台电视机从更加黑漆漆的里屋抱出来,迎面碰见了仇亿。
他瞥了眼仇亿,弯腰将手里的电视机放在了工作台上,拍了拍手心,问:“修什么?”
仇亿将手里的游戏机拿出来:“你能修这个吗?”
胡钦羽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仇亿手里的游戏机上,他定定地看了眼,说:“不会。”
“哦。”
他原本是打算直奔Switch专卖店的,在看到胡钦羽后,他打算先就近碰碰运气。
仇亿将游戏机收回口袋里,刚想走,嘴唇嗫嚅了片刻,回头询问:“你认识住隔壁那座山上的人么?”
“不认识。”
胡钦羽找了把趁手的橙红色电动螺丝刀,转着电视外壳四个角的螺丝将壳子拆卸下来,故意冷落了仇亿。
面对他这样冷淡的态度,而仇亿也不恼,在玻璃柜上一本维修单上写了他的电话号码,说:“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不声不响地就搬家了。如果他有天回来这里,请你联系我。”
说完,仇亿就转身离开了店门。
“……”
胡钦羽手里握着螺丝刀,几番沉默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追了出去,在仇亿身后叫住了他。
仇亿听到声音扭头。
胡钦羽的表情依旧有一种对人的疏离感,他说:“别去找他麻烦。”
仇亿若有所思,正过身看他,反问:“我为什么要找他麻烦?”
“他寻死过。去年这个时候。”胡钦羽说完一顿,紧盯着仇亿的眼睛,朝候车亭边上的河里指去:“就在那。”
仇亿瞳孔一缩,双脚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刹那的恐惧从头皮扩射至全身,双耳里的心跳“咕咚”“咕咚”地响起,脸上却习惯性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
他打开了车门,在坐进车后抬眸看了眼胡钦羽,和他点头致意,手心却冒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