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原寺灵在南樟镇卫生所出生,成为了原父原平安和原母李金莲的第一个孩子。
七岁的原田泣也正式迎来了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田泣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只知道母亲在生下他以后就去世了,连张照片都没有。
在羡慕别的小孩有妈妈的同时,他还尤其羡慕那些过了一个学期就忽然有了兄弟姐妹的同学。在他们同学当中,弟弟妹妹的出生是一件能炫耀一整个学期的事情。每当谁家多了个同胞,周围人都会围过来问东问西:是弟弟还是妹妹?叫什么名字?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可不可爱?
李金莲嫁进来后,原田泣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有了弟弟妹妹的话会有多幸福。李金莲是南方人,长相温婉好看,如果生了小孩的话,那个孩子一定也会很漂亮。
所以当他在教室得知原寺灵出生的消息时,他兴奋地差点从座位蹦上天花板。
李金莲带着原寺灵回家以后,原田泣比打卡背诵九九乘法表还要勤快地去李金莲房间看他。
每当在学校有人得知他有了个弟弟,其他听到风声的人就会一窝蜂地围过来问他上面那些问题。
原田泣原本准备多时想像其他人一样当众炫耀一番,可当他听到他们说出“好想去你家看看寺灵”的时候,他反而不想分享了。
他的弟弟只能是他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原寺灵有多可爱。弟弟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又圆又亮,抱起来的时候两条腿就像白萝卜似的挂在眼前,比奶粉广告上的婴儿图片还要好看。最重要的是,原寺灵一看到他就会笑得像粉蔷薇一样。
原田泣看着他从皱巴巴的一团到逐渐长开。亲眼见证了他坐、爬、翻、站、走的每个时刻,还暗自许愿弟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哥哥”,并欣喜于每次呼唤他的名字,他都会笑着朝自己蹬着两条萝卜腿跑过来……
最开始,他是这样爱着这个可爱的、来之不易的弟弟。
他们家的条件并不好,但原田泣总是尽其所能地悉心照顾他,教他数数、加减法和拼音,给他讲故事。因而幼小的原寺灵也很黏他,甚至上幼儿园后还会偷偷跑到小学部和他一起上体育课。
同学们经常开他玩笑,说他有了小跟班。
可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并不长久,随着东升西落肉眼不可观测的侵蚀,他们的关系开始无法控制地恶化。
家里的收入来自于靠赶集卖农作物的父亲,以及在橡胶厂里干流水线工作的母亲。
随着经济发展,在工厂上班的李金莲的工资成为了全家的主要收入。李金莲曾劝丈夫搁置吃力不讨好的农活跟着她一起进厂,但原平安舍不得他的田,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李金莲的提议。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李金莲是后来嫁进来的,因此总带着点同情的口吻和她交流。得知相中的丈夫有个快上小学的儿子时,李金莲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总归是极不情愿的。
在她看来,照顾丈夫的前妻之子只是出于义务罢了。但在原田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妈妈”中,李金莲还是接受了原田泣的存在。
就算不是出于义务,而是出于家庭美德,李金莲认为自己也该去接受他、去关爱他。因此每当下发了工资,她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买些学习文具送给原田泣,给他其他小孩都有的零花钱和鼓励。
李金莲的声音有着南方姑娘的温软语调,思想也很前卫,她的每个选择几乎都证明了她很有远见。可以说,她的存在给了原田泣良好的家庭氛围,同时也无时不在影响着原田泣的成长。原平安也很庆幸自己能娶到这么贤惠聪明的妻子。
而当美德得不到应有的夸赞时,凭借个人约束往往是难以为继的。诸如“李金莲又给别人做嫁衣了”的言论就像插上了翅膀,时常能钻进李金莲的耳朵。
邻居背后嚼舌根让李金莲催生了清晰且坚定的目标:她一定要生一个男娃出来。
于是李金莲的爱便如同天平一般,在她诞下原寺灵的那一刻发生了倾斜。
在原寺灵还是个襁褓婴儿时,天平的倾斜程度还不甚明显。
直到原寺灵能够说话,天平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变化速度一边倒了。
原田泣第一次发现妈妈的偏爱,是从父母的争吵中得知的。
家里要养两个小孩儿,原平安就想着节省些开支,让弟弟原寺灵穿哥哥穿过的衣服。
李金莲当即双手叉腰扬起下巴,以她是全家赚钱最多的人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而且,她还表示要买更好的衣服给原寺灵穿。
“更”字不一定是进步,有时候还意味着伤害。
李金莲对原寺灵的偏爱不止在衣服供应上,其他的一切,包括文具、零食、玩具等,她就像有强迫症一样必须给原寺灵比原田泣好的。
原田泣当然能理解李金莲的偏心,他也长着耳朵,自然也清楚邻居在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说李金莲可怜,说她玩别的女人玩过的男人也就算了,连自己亲生的居然还只能用别人生的用剩下的。
但原田泣何其无辜,对他来说,李金莲就是他的妈妈。即使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却也希望能得到她的爱。
所以面对李金莲的偏心,他只能表现得更乖、更懂事,希望借此能让李金莲的视线从弟弟身上分过来一些给他。
他把奖状和奖学金全都交给李金莲保管,即使偶尔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李金莲偷偷用他的奖学金给原寺灵买零食也从不怨她,每学期的家长会也都打死不让父亲去,偏要母亲去。
他从期盼着原寺灵长大,变成了期盼着李金莲多爱自己一点。起码,稍微公平一点,不要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开小灶。
哪怕对他说“做哥哥的要让让弟弟”,然后当着他的面多分一些给原寺灵,他都不会觉得母亲很不公平。
那时候的他还不至于厌恶原寺灵。
直到原寺灵升上小学三年级。
小学三年级的原寺灵逐渐蜕去了乖巧的皮囊,不再糯声糯气地喊他“哥哥”,甚至有时还会直呼其名。
某次放学接留学的原寺灵回家的时候,原寺灵一路上都摆着张臭脸。
原田泣问他怎么了,原寺灵却忽地破口大喊:“你不是我亲哥!别来跟我抢妈妈,也别跟我抢家产!”
他的声音很响很尖,惹得路过的人纷纷看向他们。
而原田泣的关注点一直在前半句,以至于都忘了去思考后半句话里藏着的猫腻——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想到家产这么抽象的东西。
他喃喃道:“我是你亲哥哥。”
“你不是!”原寺灵好像非常计较这个,他愤愤地跺着脚,说:“你和我不是一个妈生的,你妈早就死了!”
原田泣当场震惊得四肢百骸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摊开两只手解释说:“但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我们是亲兄弟……”
“你不是!你不是!!”原寺灵拽着书包肩带挣开他的手,一头扎进人群将他甩在身后。
自那以后,原寺灵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提防着他,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吃独食,要么和摇篮里的妹妹待在一个房间。
关系闹得最僵的一次,原寺灵倚仗着自己有妈妈恐吓他说迟早要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干脆饿死在学校里。
原寺灵居然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这是原田泣无法想象的。
那时候原田泣高二,学业负担很重,他却被一个小学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说出口的话吓出了心理阴影。
因为全家最有话语权的李金莲将原寺灵捧在手心里,原寺灵就自然地成为了全家的中心。一旦原寺灵磕着碰着了,李金莲就要大惊小怪地将当事人挨个训斥一通。
他和原寺灵的关系随着原寺灵单方面的疏远而变得越来越差。在这个围绕着原寺灵转的家里,作为长子的原田泣反而成了边缘人物。
他的诉求永远得不到关注,就连生日也只有父亲记得,偷摸着带他到饭店里吃了碗馄饨。
可是这件事还是被溜出门的原寺灵发现了。
原寺灵立刻向李金莲打了小报告。
最后原平安挨了骂,原田泣还得用他的零花钱带着弟弟去吃馄饨。
“嘿嘿。”得偿所愿的原寺灵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腿,搞得勺子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原田泣抱有一丝期待地问。
“什么日子?”原寺灵扭头看他,“你的独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