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是太阳呢?充其量,也不过是蜡烛或是萤火虫一类东西吧。这么这么努力地燃烧自己,到最后只不过照亮了寥寥几个人。
但太阳,也是很可悲的吧!它燃烧,说到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啊。至于它本身,只是燃烧着燃烧着,等待着最后的解体而已。不过虽然这么说,它也能燃烧几十亿年,是凡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寿命年限。
人们会同情蜡烛或萤火虫,却绝不可能同情太阳。】
“这罪孽已经延续了十五年,而我已经不愿它再延续下去了。我宁愿撕开平静的表象,露出其中残酷的内里。”
“毕竟,外面的世界是好还是坏,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干系了。”
他站在高台之上,胸前十字锈迹斑斑:“我向你们要一个答案,一个解决办法。一个既不需要牺牲,也不需要罪孽的解决办法。”
高台之上,神像冰冷慈悲。
【——祂注视一切。】
混乱从那一天开始,延续到最近的一刻。教徒把控了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取血由从前的两缸,骤然减半。藉由这种控制,无数可能的提案或情愿或不情愿地被提出来,然后被提交到所有人的座上,一一研判:
“研制出有类似成分的替代品……”
“寻找她的父亲,那位吸血鬼似乎有号令其他吸血鬼的能力……”
“血量配给制…我们要接纳她让她享受她应得的……”
这其中自然有出于各种原因想要逃离的人,渴望找到她重新获得更多血液的人,看不惯教士的掌权试图攻击他的人。他们是小镇混乱的来源。教士打退他们,惩罚他们,不为所动。他想到从前的一段对话:
“我该往何处去?”
“你得承担起应有的罪,才能前进。否则,一切忏悔也只是托辞而已。”
他的忏悔持续了十五年。从饮下血的那一刻开始。从前他安慰自己,他之所以选择继续饮血,是因为他担心恢复怪物本性的自己继续将诅咒传染给更多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解自己,这场无人能解的道德困境需要一个见证和记录。后来在神物的光芒之下他终于愿意承认,他之所以只愿忏悔,只能忏悔,他之所以花了那么多的篇幅考虑哲学、思考伦理,他之所以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寻找各种借口来证明自己无错,只是因为他想要活着而已。
人是多么矛盾的个体啊!明明想要活着,但承认它却如此之难。甚至似乎承认了它,一些从前绝对跨越不了的道德底线,再违背反而就容易了——既然我似乎不再是一个好人,那为何要再用好人的标准要求我自己?他看着他们用着这偷来的生命,反而无所忌惮地行恶,许多人因此把那地下室的女孩视为潘多拉的盒子,引人堕落的深渊。她早就不能不“自愿”,不能说“不”了,所以无论被怎么对待,也无法发声——没人会听,也没人敢听的。
他始终不敢走进地下室:他畏惧面对她。
“给你,你就老老实实喝下去;”前些天,他的纠结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他走过窗户,听到一户人家的父母这样教导儿女:“不要玩血、别玩血啊…”
孩子只是把这当作一个寻常的饮料,用手指伸进去搅它,还寻来各种各样的其他饮品,像过家家似的把它们混合在一起。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宁愿承担罪行,推动辩论,证明对错。我宁愿清醒着罪孽等身,也不愿再混沌地活下去。”
“即使杀人?”
“即使杀人。”
——虎默默地带着铃铛离开。这种理想,他不支持,却也说不出哪里有错。这回它们身边并没有神明为它们解惑,祂在进城以后和诗人去了另外的地方,把铃铛交给了虎,不管它呼天抢地:
“是你把我带走的,现在又不要我跟着!”它叫道:“明明我可以…明明是你把我变成铃铛的!为什么又拒绝我?!”
“你要看。”祂说:“或许,我在教你。你生来就有智慧和力量,但你却还没有使用它们的灵魂。你似乎看不起婴儿,鄙视他们的处境。但一切生灵如果不是从婴儿开始长起的话,它们也许已经灭亡了。”
“我们生来是软弱的,所以需要力量;生来是一无所有的,所以需要帮助;生来是无知的,所以需要知识。为了存活、为了变得强大,我们把身躯放软放低,倾听周围世界的声音——这是我们的本能。而你从前,却自顾自地,被社会的偏见权威和先例裹挟,把自己生存的天性扼杀了。”
“你要学会去看,知道事情发展的道理,知道当事人的想法。一无所知却妄想在人间这幅画作上涂抹,只会毁了你自己。”
祂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留下一只沉默若有所思的铃铛,和一个千方百计想要见到女孩的虎。
它们先见识到了教士做出选择以后思绪混乱的小镇。
“他当然是对的,”一个逃出来准备让自己葬身狼腹的人说:“我们有罪,这罪行竟延续了十五年……我们早就该死去的,只是我们不敢。”
“但是!她、她终究没有死!”有人反驳道:“难道要用性命,来弥补她受的伤吗?这才是不对等的事!”
“她的本意难道不是要我们都活着?她难道不是要弥补她父亲的罪孽?我们死去,或者侥幸走出小镇,把诅咒带给更多的人,难道不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她让许多人变成了凶手!”有人愤怒道:“她只是自顾自地成为了受害者而已,她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宁愿死,也不愿接受她的施舍?”
“但是,”有人惨然一笑:“十五年前,若没有她……我们都会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