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春水,月如银盘,花香月影玉人来,故人相见便开眉。
“百年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诗魂毕竟是诗仙模样,刚互相见礼过就扑上来紧紧抱住钟离,还把人带着转了个小圈:“我看看——轻了!这可不行!”诗仙快活地说,自来熟地把手勾到他肩上:“人生得意须尽欢啊!钟离卿,你以后可得好好地吃饭!”
“是,是,”钟离被他箍得紧紧的,只能在那间隙见缝插针地说说话:“你变了许多…这是好事!听说你带了酒来,我却想着,地上人事纷繁,在这里喝酒,终究不是滋味,不如,去月亮上?”
“好哇!”诗仙像个孩子似的蹦起来:“去月亮上!——我早就听太史公他们讲过了,只是无缘得见!——快去,快去!”
钟离被他的急切逗乐了,只是略一挥手,几束月光便轻轻地落了下来,落在大地上,渐渐凝成了一条通天的透明绸带。他牵着诗仙的手,凌空踩到绸带上,乘着月光,朝月亮飞去了。
诗仙被牵着,在皎洁的月海里掠过,如同扶摇直上的大鹏。他想到许多往事,譬如千年前钟离曾经如此喜爱月上赏人间的景色,所以在月亮上开辟了一个洞天;譬如后来祂不忍看世间诸多离别悲苦,于是让这洞天成为收集心声的白玉京;又譬如祂在最后不容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从这里离开,同一班仙人唱起离歌……兴之所至,他忽然想大声吟诗,却看到钟离脚踏悬练,鎏金双眸倒映的却是眼下这灯火人间。祂在哼歌:“月儿弯弯照九州……”
‘月儿弯弯照九州……’
地上的人,忽有所感,都不约而同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们见不到仙人,心中却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情绪。
“今天的月亮,比前几天还要亮啊!”在地上,柯南听小兰这样感叹道。他们在楼下的波洛咖啡厅。今天的事件结束以后,他们请相熟的朋友伊达航和高木吃饭。新来的服务员兼侦探安室先生对他们很是热情。一边做着手头的活计,一边同他们聊天。听到小兰的话,他们都把头望向月亮。安室先生忽然说:“说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关于月亮的一个传说?”
大家都好奇。安室笑说:“我小时候就听许多人说过,若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难处,只要对着月亮,心里默念一句心底最亲的名字,月亮上的仙人就会来到你的身边,帮助你,或是为你指明前路。”
“我也听过我也听过!”园子因安室缘故回应最积极,举了手说:“我小时候,曾有一次一个人在山中别墅迷路,周围一片漆黑,还找不见大人,我怕得不行,看到月亮就在心里说:月亮啊月亮,能不能让我找到回家的路?——说来也怪,我念完了,就看到管家伯伯打着灯朝我走过来。伯伯说之前一直找不见我,忽然看到我在的地方莫名亮了一下,方才找到。可那时,我周围可没有什么发光的东西!”
她说得神异,难免招来一些“这无非是科学的视觉效应”一类的评价,以园子秉性,又难免和说话的人争论一番。笑闹间伊达航却柔情又感慨地笑了起来,说:“我却愿意相信有这个传说。我读警察学校的时候,曾有四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有一回我们在天台上聚会,看到月亮,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故事。当时——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们都犟着耍酷,嘴上说这传说肯定是假的,可心里——我知道——都默默许愿,想让月亮大人保佑我们五个人都平安。但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后来我们几个人都经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肯定没救了,却不知怎的,虽然天各一方,如今仍好好地生活着。”
“您别提了!”高木心有余悸地说:“上次您在电话亭那场车祸,多少凶险?还好那车不知怎的行进时爆了胎,提前停下来了。要不然,您还会撞得更严重呢!”这话惹得伊达航叼着牙签拍拍他的肩膀,又和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安室先生心照不宣地一笑。
……
这一晚,月色格外明亮温柔,让走夜路的人,忽然感到眼前一亮,仿佛前路的艰难险阻,都不存在了。
诗魂知道,这就是钟离笼罩整个月亮的洞天。聆众生心音,传人类七情。钟离说:“世间纷难,众生皆苦——既然在这里我有能力让洞天涵盖四方,那么为何要让世间平白多出那么多争斗、悲伤与泪水?清风明月,何必无情。”
人间的地界在笑闹,而天上,月练停在月亮周围薄而软的虚影旁边。诗魂伸出手,想触碰那层软软的金色外皮,却哗啦一下,陷进月亮里了。
再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了洞天里的白玉椅上,面前摆满了珍馐佳肴。钟离正在主座,轻声哄着一只拼命往他怀里拱的玉兔,见他回神,便笑着招呼他。
“这…这就是广寒宫,就是白玉京!”诗仙正经了一会,到这里却再也坐不住了,在殿宇上跑来跑去,左看看右看看,一会摇摇院子里开着的桂花树,一会揉揉毛绒绒的玉兔耳朵,想了一下,拎起他那壶酒,飞到钟离旁边,给他满上:“我这酒,取粟于颜渊负郭之田,去秕于梁鸿赁舂之臼,量以才斗,盛以智囊,以尧之杯、孔之觚酌之。虚杯以待千年,如今正好为贵客增色!”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自顾自敬钟离的酒:“如此盛情,敢不浮一大白?”
钟离哈哈一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他酒量却不算豪,这样一喝,龙尾都露出来了,不自觉地拍着地面。他向诗魂亮了亮喝干的酒杯,应和他说:“果然好酒!清者饮之可以为圣,浊者饮之可以为贤。然酒道如海,岂有涯岸?殷有三仁,三子者不同道,于仁则一。仁而已矣,何必同?”
“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应是是理?”诗魂慢慢接道。
——“正是如此!”钟离与他对望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酒至三巡,钟离连收起的角都露了出来,眼底的金鳞闪闪发光,只是支颐看着诗魂耍宝,眼神迷离,嘴角含笑。旁边的玉兔早就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诗魂,诗魂却仍然在说:“ 我上次来这里,还比你早呢!只听太史公说过,百年前的公案虽然了结,可那一位,却执意不肯听劝——它是个怎样的人?在幽世时我也听说过它的名字,只觉得身世可悯。”
钟离虽然醉了,但在这些问题上,却不会糊涂。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它想做的,归根到底,其实与我无关。”诗仙便也随他一哂,回忆着说:“它在时我都是子美模样,若说传闻印象,只记得对你执著得紧,有时看着,倒像走火入魔。你却说,它要做的与你无关……”诗魂说到一半,却停下来,也叹了口气:“唉,你好容易来,在这里遇到的桩桩件件,都是它的手笔吧?你从前这样待它,如今忘恩负义,真是……不提这伤心事了,来,再喝一点?”却看到对面已经没了动静。座位上只有一条小龙,被玉兔围着,正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完蛋了……’诗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