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中。
皇贵妃不知第几次往外望时,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崔黛归。
她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赵公公还未回,再等等罢。”
“赵公公当真是被绊住,还是不想回?”
皇贵妃眼皮一跳,“此话何意?”
崔黛归笑笑,“我是怕有人欺上瞒下,在娘娘跟前偷奸耍滑不做事呢。”
“你在我跟前偷懒还差不多!大理寺丞并非好说话的主,要不你先去睡会?等消息一到再叫你。”
崔黛归脑子发昏,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敢真在承乾宫中睡着。
遂好言婉拒,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等着。
夜色昏昏,宫人立在廊下,间或有飞蚊便见她们轻轻挥手打开,却不敢一巴掌拍出响声来。
她们在熬,承乾宫中的人也在熬。
又过一会儿,皇贵妃遣到宫门口去看的宫女回来了,并无人来。
皇贵妃脸上终于遮掩不住,透出焦急。
崔黛归明知故问:“莫不是出了岔子?陛......”
才说出一个字,皇贵妃骤然看来。
崔黛归心中了然,如此经不住试探,果然做贼心虚。
“......毕竟这么晚了,这会儿还不来,今夜是来不成了罢!”
“胡说!”
一声斥责落地,皇贵妃陡然意识到自己失态。
缓颜笑了笑,“这么等着也无用,义成快去睡会罢,年纪轻轻的,别熬坏了身子。”
“娘娘熬坏了身子么?”
崔黛归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皇贵妃心中直突,竟觉着今夜崔黛归一言一行似有深意。
只是她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如何会知晓?
“唉,本宫熬来熬去也不觉如何了。只愿看着你们长大成人,觅得良婿,日后过上美满日子便知足了。”
“可我如今已是公主,娘娘觉着我还要觅得良婿,依靠夫婿才能过上美满日子么?”
崔黛归歪了歪头,眼中却透出认真,“为何?”
这一问,问得皇贵妃哑口无言。
她心中有个猜想,但绝不能说出来。
正想笑一声带过,宫门外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臣女郁斓冬,求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一怔,她与郁斓冬素无来往,这是来做什么?
“臣女明日一早便要离京,还请娘娘通融,当面拜别义成公主。”
“......”
人都已经闯到了门口,还能怎么办?
皇贵妃只好将人请进来。
本欲尽快打发了她,岂料郁斓冬进门一看到崔黛归就面上一怔。
“病了?”
郁斓冬问,“怎脸色这般红?”
这一声问得突兀,却犹当头棒喝蓦地打醒崔黛归。
她终于正视起今日种种不对来。
种种躁动,并非单纯因着担忧父亲!
既然她能叫张清然给嘉帝用药,皇贵妃如何不能给自己用药呢?
这一瞬间,她只觉自己有如灯下的瞎子。
真真是眼盲心盲!
“郁姑娘,你是要同我说先前那横刀之事?”
崔黛归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面上笑意盈盈。
手中却用力一掐,直到郁斓冬蹙眉看来,才平静问:“对吧?”
说话时她眼睫轻颤一下,眼中郑重非比寻常。
郁斓冬怔愣一瞬,赶紧点头,“对,只是......”
她环顾一圈,露出为难神色。
皇贵妃立刻笑道:“义成今日累着了,那便长话短说罢。”
说着步入内殿,甚至贴心地遣走宫人。
“快、快去找长公主。”
崔黛归几乎是抓住最后一缕亮光。
前世被骗入宫中,一夜穿肠腐心的种种浮现眼前。
“求你、快去找长公主,就说我中毒了、在承乾宫等她!”
崔黛归贴在郁斓冬耳边,用气声急道,声音轻颤。
手中不自觉收紧,指尖发白,若非底下是郁斓冬的手掌,她的指甲盖只怕已然掀破流血。
郁斓冬手中一痛,蹙紧了眉,却不去掰开她的手。
一双飞扬凤眼此刻低垂,紧紧盯在崔黛归耳侧,语气凝重,“你信我,我带你走。”
崔黛归蓦地转眸。
就瞧见郁斓冬落在耳畔的一缕乌发,用一枚小小铜环束起,垂在身侧顺直粗壮,饱含生机。
“若非你,我早已入了这后宫。信我,我带你走。”
郁斓冬的声音响起,崔黛归蓦地想起前世听过的那桩事——
庄妃,初春入宫,秋日殁,抑郁宫中不过一年,终年十七。
宫人装殓梳头,拨开青丝,底下已是苍苍白发。
如今,她青丝依旧,明日更会离京。
那日,她说:“我乳名壮壮,你以后喊我壮壮罢!”
壮壮,取身强体壮无病无忧之意,她喜欢壮壮,而非端庄的庄、庄妃的庄!
崔黛归闭了闭眼,这一瞬竟生出感激之心。
上苍有眼。
“壮壮,带我走!”她道。
郁斓冬闻言轻点头,扭头一扫宫内,瞧见帷幔旁的缠枝青铜烛台,眼中一凝。
不带一丝停顿地,大步上前一挥,烛台落地顷刻燎燃。
下一瞬,脚尖一踢,摔落成半截的烛台从眼前飞过,砸在另一侧的烛台上。
宫人闻声出来时,两边火舌窜起房梁高,火舌之下,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只留下一句:“走水啦、快跑!”
皇贵妃仓惶出来,在宫女的搀扶下回望殿内时,大火映在她眼低,阴晴不定。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好在发现得早,不一会儿就止住火势。
并无贵重物品损毁,掌事太监因而撇退底下人独来邀功。
露着一张满是黑灰的脸,谄笑道:“娘娘福泽深厚,大火瞬息扑灭,奴婢这就去紫宸殿通报?”
他本意,要以此为由请了嘉帝过来“压惊”。
岂料皇贵妃抬脚重重踢在他肚子上,“蠢货!今日这火,谁也不准提!谁敢来问便说小宫女不懂事打翻了烛台!”
“喏、喏!”
掌事太监连滚带爬不住磕头,“奴婢遵命!这就去处置了那粗心的宫女!毛手毛脚、该死!”
不一会儿,承乾殿一角,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和细碎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