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一番,挣不脱他的手,不禁蹙眉,“怎么了?”
目光也从他的手上挪开,看向他的眼睛。
她眼中的惶恐担忧藏都藏不住,顾晏瞧在眼里,面色稍缓。
“无碍。”
他淡淡说着,手中却放缓了力道。
只是仍握着崔黛归的手不肯松开。
什么无碍?
无碍为何一言不合拉她的手?
这是要干嘛?
崔黛归心中惶惶。
也不敢主动提及崔御鸾之事,更不想将陆徽之丢在这里。
于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自认在等顾晏给她判刑,用什么法子替崔御鸾报仇。
毕竟他为了崔御鸾,连元氏从前刺杀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可顾晏瞧着,却觉她性子果然倔。
他笑了笑,解释道:“雕了个东西,不慎伤到手。”
“本以为在崔府等就好,只是没想到......”
他话锋一转,瞥向昏睡中的陆徽之,“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能走丢?”
崔黛归后背一凉。
掉了个东西?在崔府等着?
他是要将宫牌和崔御鸾之事一同算账啊!
不等她多想,顾晏就拉着人走出去。
直到一同坐在马车上,崔黛归心中打鼓。
身旁的人明显是刚下衙,匆匆赶来,一身官袍都未及换。
“我记得,西市有上好的金链,系在女子脚踝上,叮铃作响,每走一步都能叫人知晓。”
顾晏想着她喜爱猫儿,此时坐在自己身边更比猫儿还乖。
不禁伸出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拨开,“想要么?”
崔黛归打了一个冷颤。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他这是要将自己囚禁起来折磨啊!
“陆徽之,怎么回事?”
见她面色发白,顾晏微微蹙眉,“他吓到你了?”
崔黛归浑身僵硬,梗着脖子摇头,“他只是路见不平,救了我一命。”
“果真有蠢货闹事?”
顾晏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也该吃吃苦头了。”
崔黛归不明白这是在说那群人还是说自己。
二人相顾无言,到了崔府门前,崔黛归终于松了一口气。
却见顾晏竟下了马车,跟着自己一同进门。
这、这恐怕是沉不住气,要来亲眼看看崔御鸾了!
还要......亲自在崔御鸾面前教训自己了。
不怕的。
再如何不济,还有爹爹在。
崔黛归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往正院去。
却被身后的顾晏拦住,“这边。”
他指了另一条路,是祠堂的方向。
等到了祠堂,却见崔溢站在里面,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面前,立了一块新牌。
崔黛归一瞬明白,那是娘亲的牌位。
回来的,原是牌位。
可——
牌位回来,有什么用?
崔溢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
见到顾晏时一愣,快步过来握住崔黛归,“你阿娘......”
“从今日起,她便是崔氏的媳妇了。”
崔溢的目光中溢满怀念,深情如许。
崔黛归站在祠堂门口,静静看着。
黑色牌位上刻着崔关氏几个大字,刀锋深深,凌厉而冰冷。
崔关氏。
几个字,看不出婚前被弃,看不出边关风霜。
穷巷里熬得面黄肌瘦的寡妇,终于在死后荣登侯府的大门。
而他,生儿育女,荣华一世。
还在今日,在元氏遭贬后,才以一尊牌位,抵消旧日一切?
“父亲眼中的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声音轻极了,仿佛怕惊吓到这祠堂中无声无息灌进来的风。
“你阿娘......”崔溢一怔,陷入回忆,“她温柔婉约,才情犹在我之上,出门踏青常爱摘些野菜回来,做稀奇口味的各色糕点......”
“父亲。”
崔黛归冷冷打断他,“阿娘不温柔,也没有才情,她平生,最厌恶吃野菜。”
说完这一句,她仿佛脱力般扶住门框。
下一瞬忽而转身,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崔溢眼中的深情与美好,刺痛了她的眼。
人至中年,他依旧儒雅翩翩。
是侯爷,是家主,那双手,提狼毫握官印,风月与权柄都在。
唯独不去牵边关那位故人粗糙蜕皮的手。
所以,阿娘这一生,因这牌位便得圆满?
不能的,绝不能。
那些挨饿受冻、受人辱骂拳打脚踢的日子,做不得假,不可抹去。
哪怕阿娘想,她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答应用一个牌位抹去他的愧疚!
崔黛归脚下越来越快,快得身后的顾晏都要追不上。
“你做什么?”
顾晏一把拉住她,“不想做嫡女?”
“嫡女又怎样?”
崔黛归猛地挣开他,“你见过刁钻狡诈、谎话连篇的嫡女?”
“我生来就在边关,等了七年,等到阿娘死,埋进雪堆里,黄土一盖,也没等来什么。”
“冬日里一双草鞋下地,冻得指头掉了半截也不知。”
她抬起脚,“什么金链?我这少了小指的脚,戴什么都不会好看!”
顾晏立在原地,静静听着,抿紧了唇。
“我本不是那些闺秀,普通刑罚于我,是行不通的,所以顾大人——”
崔黛归嗤笑一声,“您又打算如何治我?”
顾晏深深蹙起眉。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一厢情愿地送她嫡女之位,却未想过,她真正喜欢与否。
若如今迎关氏牌位进门,极力抹去边关私女的一切,那他又同那些高高在上、看尽笑话后随手施舍的人何异?
十八岁才得来嫡女之位,苦已受尽。
如今还要掩人耳目,来判她过往当真见不得光、不上得台、永远低人一等?
“我阿娘懦弱,我也懦弱过。从前午夜梦回,惟愿摇身一变,成为日日饱饭、人人羡慕的上京贵女。醒来却只有雪水果腹、偶遭风寒便是生死由命。”
“但如今,我不稀罕!”崔黛归咬紧了牙,“所有过往,都是我的。我不比别人差、不比任何人卑微!”
“做个寡妇挺好的,生前是关氏女,死后亦冠关氏名,她有名有姓,不叫崔关氏。”
崔黛归忽而仰头,望向西北,“我娘的好日子尽数在京中关家,她的苦皆在生我之后......若我是她,便不会在此时进门,将自己变成永世屈居元氏之下的继室,只为让害了她一世的女儿有个嫡出身份?”
“不、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