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八年,墨染云角,刚还好好的天气忽的就变了脸,刮起了风。细碎的沙尘不住地顺着小窗钻进来,车内的贵人眯起眼睛,微微侧过头去躲。一旁的姑姑赶忙起身,顶着风将小窗合上,再轻轻拂去贵人面上尘沙。
“今儿天气变化大,早知便不让公主出门了,刚看好像快到城门口了。主子再休息一会吧,等到了奴婢叫您。”姑姑边说边把披风盖在贵人的身上。
公主不语,轻轻合上双目,头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姑姑看着紧锁的凤眉不由得心痛,相府老夫人过寿,宴请满京的贵女前去,明面上是去祝寿,实际上是给相府的长孙相看合适的女子。皇上有意与相府结亲,便派公主前去。谁知还未见到长孙,却听见几个官家女子背后嚼舌根,暗讽公主年长,还被逃过婚,就这样皇家还要强按着头,让相府接受这门亲事。贵女们都争奇斗艳想往相府里钻,可谁又能争过皇家?于是她们只能抱团背后口伐公主,碰巧又被这不饶人的祖宗听见,当下就罚了贵女们跪在花园中,丢了好大的脸面。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求情方才作罢,估计不日事情又要被传遍,给公主本就破碎的名声再雪上加霜。
一想到这,姑姑心里不禁埋怨起萧晏来。公主豆蔻年纪时,就一心地念着萧晏,日日听着他惩治贪厉、维护公正的故事,皇上有意成全,本是金玉良缘,却承想萧晏在大婚当日消失了,就这样杳无音讯地消失了三年,任凭找个天翻地覆也没影儿。这三年里,公主承受了太多流言蜚语、假意关心,原本眉眼含笑的可人儿再不见了,眼神中生出几分凌厉,性格也大变,其实公主也不过才双十年纪。
季语姝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回想自己今儿惩治了贵女们,不动声色地搞砸了父皇安排的联姻,正暗自庆幸呢。突然车子一顿,猛得晃了一下。季语姝随着晃动睁开了眼。只听外面侍卫拔刀发出冷冷的兵器声:“来者何人,你可知车驾里的人是谁?”
隔着车撵都能听见来人以头触地闷重的声音:“公主,公主,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我们实在没有活路了。”然后又是一阵密集的磕头声。
姑姑试探性地观察着季语姝的神情,只见她云淡风轻地又合上了双目。姑姑便对外面的侍卫说:“快些撵走吧,告状自有官府,他们找错地儿了。”
得到指令后,侍卫们便提刀上前,把来人驱赶。那人声音嘶哑却仍在竭力地大喊:“他们官官相护,我弟弟一家就是被官给害死的,现下也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实在没法了,求公主开恩,救救我们。”
此人挑选在昭阳门口拦驾告状,再过一会儿城门就会关闭,想要进城的人都会赶在这时候进城,人流量也最大。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人们挡住了马车的去路,侍卫们只得去驱赶他们,可人却越来越多。
只听跪在地上的人一字一顿哭道:“请公主明察,小人名叫仝卓,家住兰城,家中兄弟二人。小人弟弟在太常寺典籍家做工,可无缘无故死在府上,连尸首都不让我们见,只派人给了二十文钱就把我们打发了。若是正常死亡怎得不让我们见尸首?我便偷偷跟着府中小厮,终于让我打听到弟弟的尸首就扔在乱葬岗,发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全是伤,脖子上是绳子的勒痕,家中老母更是因这事哭瞎了眼睛。”
男人声音有点哽咽,几度哽咽地说道:“我那可怜的弟妹七月怀胎……去典籍家里要个说法,竟……竟……竟被奸污!被衣衫不整地扔回家中,衣裙上全是血!她受不了侮辱,跳河身亡!我气恼不过,便去县衙状告,谁知他们不仅不受理,还联合起来把我关在狱中,说是秋后问斩,我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又怕他们报复孤儿寡母的,方才带着她们来京城寻找一线生机。”说完一个大男人呜咽地哭了起来。周围的人群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季语姝斜瞥了素莲一眼,里面的责备一闪而过,素莲姑姑立刻起身,对着外面说道:“壮士有冤屈,理应到所属衙门递送状纸。如依壮士所言,所告是官吏的话,也应移步至都察院。公主并无断案之权,更不能干政,现在我们便安排侍卫送您至都察院。”说着素莲还低声催促侍卫赶紧清道。
“朝廷这是不想管呐!”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人家的老母亲和幼子还在那儿蹲在,看瘦得跟小鸡仔似的,还请公主开天恩啊!”
侍卫们开始推搡涌上前来的人,可围住的人越来越多,侍卫清楚里面这位主子的性子,不敢懈怠,用刀柄和手肘击退最前排的人,引起了更多人不满,场面顿时一片喧嚣。
跪在地上的男子绝望地抬起了头,脸上血水混着着尘土,连眼睛都像蒙了一层黄土,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暗黄的天空,苦笑了一下,大呼一声:“自萧大人走后,我大魏再无青天!”说完便快步起身,冲向车马,打算一头撞死在公主的车马上。而侍卫忙于驱散人群,一时间竟没人看管仝卓。远处仝卓的妻子绝望地喊:“不!”两个孩子瞬间被吓得哭成一团。
惊惶间,季语姝淡然地喊了一声:“千峰。”一道黑影从车顶闪出,还未来及看出身形,便牢牢地扣住了仝卓,把他压在地上。仝卓的妻子和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半趴在地上抱着仝卓,孩子哭闹着喊爸爸,妻子责备他:“你怎得这样傻,你若也走了,孩子怎办,母亲怎办,我又怎办?”仝卓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地斜着眼望向妻子和孩子:“我这也是没法了,被抓回去,我也活不成了,只求能一死,能换你们娘几个的平安。”
“你说得什么浑话,要死,我陪你一起去,你不能撇下我们娘仨。”仝氏也磕头求饶,求公主给条生路。
紧闭的厢舆打开了一道窗缝,透过缝隙,可窥见一双狭长的美目,疏离的眼神,微微上扬的眼角,美得动人心魄,却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你们……知道萧晏?”提到这个名字,季语姝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
男子以额触地,答道:“萧大人曾在我们兰城做过父母官,那时候吏治清明,没人不称赞,我们还为萧大人立了像。可是自从萧大人走后,典籍没多久搬到了兰城,这里便成了屠宰场!”
“是了,萧晏以前在兰城做过官,你们是兰城人。”季语姝有片刻的失神,随后便吩咐道:“千峰,把他带进宫吧。”名叫千峰的暗卫道了一声“是”,然后又带着仝卓消失不见了。“素莲,把他的妻儿和母亲也带入宫安顿吧。”素莲心里很是担忧,但还是很麻利地吩咐小婢女们将这她们安排到后面一辆马车里,好生照顾。